出了朱老姨娘的屋,徐婉柔举步往回走。
苍池院占地颇大。如今整个院中住的主子不过朱老姨娘一人,加个徐婉柔罢了。
一路上碰到的苍池院的仆人,皆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唤一声“表小姐”,让徐婉柔的脸色柔和不少。
朱老姨娘爱花,苍池院中栽着不少的花草。且侯府中有专门的花房,有人专司养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苍池院中就摆着不少从花房挪来的盆栽。这个季节,院中栽的有腊梅、四季兰、一品红、山茶花……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中将这苍池院点缀得生机勃勃,一点不显冬日萧瑟。
徐婉柔赏着眼前的美景,不禁联想到了侯府的后花园。苍池院不过是府中一个姨娘的居所,就已经花团锦簇,侯府正儿八经的花园,那更是五彩斑斓,各种花草争相斗艳。她前不久刚逛过,花园中甚至还有几盆花房中栽培出来的倒季品种,水仙花、木芙蓉,一整个满目琳琅。更别说到了春夏,那更是满园的绚烂。
“去花园走走。”徐婉柔临时起了意,紧了紧身上的貂毛大氅道。
大氅是朱老姨娘给她的,十分地暖和。不得不说,朱老姨娘这儿的好东西还是不少。可见侯府是多么地富贵。
如意三人自然只能陪着。
花园也在侯府的后院,离苍池院不算远。因着天气太冷,一路走来连仆人也没遇到几个。
花园中的下仆,见到徐婉柔也会停下喊声“表小姐”才继续手上的活计,不过那声“表小姐”同苍池院中的人相比,热切程度大打折扣。
徐婉柔每每遇到人行礼,只仍抄着手,故作淡漠地点点头,神色似乎并未因为他们语气的不热乎着恼。
侯府的花园,亭台楼阁,花卉草木,一切皆美。花园中的人工湖此时结了冰,在日光下宛若一面大大的妆镜。
十步一假山,半里一回廊。
花园花木众多,美是真的美,但冷也是真的冷。
如意走了一会儿,面颊就被刺骨的风刮得冰凉,穿了好几层的身上渐渐也感受到了冷意。
徐婉柔兜手慢慢踱了许久,直到她终于也感到面上冻得发冷,才转身回了碧澜阁。
如意如释重负地暗暗呼了一口长气。再美的风景,那也不抗冻。
回到碧澜阁,徐婉柔察觉身上有些凉意,唤如夏去煮生姜水来喝。
“是,小姐。”如夏依言退下去了。
如意和如夏在碧澜阁伺候,两人皆喊徐婉柔“小姐”,而并非“表小姐”。
徐婉柔在桌旁坐下,又转向如意:“嫁衣绣得如何了?”
逛完花园,徐婉柔的心并没有沉静下来,反而更有些闷了。只不过,时至今日,还能如何呢,张家这门亲几乎已经是铁板上钉钉,无法更改。再怎么不愿,徐婉柔也得依姨母所言,好好为出阁做些准备。
很早之前朱老姨娘就让徐婉柔开始绣自己的嫁衣。徐婉柔当面应下,背后却一直拖拉着,前几个月便将此事吩咐给了如意。
如意的女红相当好。绣东西又快,针脚又好,花样子也描得有新意,比侯府针线房上出来的东西丝毫不差。自从两年前发现她这样本事之后,徐婉柔平日里时常吩咐如意做些女红。嫁衣她自己本来就提不起兴致亲手做,便交给了如意。
“回小姐,还有几日便可收针了。”如意回道。
“行了。嫁衣赶紧绣完,好再多做些衣裳鞋袜帕子香囊,今早姨母的话你听到了吧。”徐婉柔看着如意,有些不耐烦。既然要到张家,能多带些就多带些,以后大大小小都是自己的箱底。
朱老姨娘的话,明明是让你亲手绣……如意腹诽,面色如常地应“是”。
暂时没有其他的事,徐婉柔便将她打发下去做针线了。如意走到门外,还听到徐婉柔声音不大不小地跟香儿嘀咕“真是个木头……”,以及香儿娇声迎合的声音。
如意回到自己和如夏同住的房中。比起徐婉柔有地龙的屋子,这里当真是冷得人直打颤。
侯府再富贵,也不至于奢侈到连下人睡的屋子都给烧地龙。
也因此,给徐婉柔守夜的活,香儿十分地乐意干。毕竟冬日里,睡在徐婉柔的屋里,有地龙可比自己只有火盆子的依旧冷冰冰的屋里舒服太多了。反正徐婉柔夜里睡相尚好,不怎么起夜。
冬日里殷勤地要守夜了,其他时候香儿也不好表现得不积极,故而给徐婉柔守夜的,常年几乎都是她。
所以,如意和如夏,几乎每夜都是同睡在这屋中。
如意赶紧将屋中暖炉点着,又原地跳脚搓手,许久才渐渐觉得不那么冷了。
如意从靠墙的柜中取出快要完工的嫁衣和针线,就着之前绣的裙角接着绣了起来。
绣着绣着,如意,也就是林心月,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进侯府前那半年,她整日里奔波逃亡,想着要如何赚钱吃喝北上京城,何曾再捏过绣花针,动过一针一线?
入了侯府后,少不得要做一些缝缝补补的事。她从前跟着她阿娘,委实认真学了好几年的针线,颇得林母真传,针线功夫已经是身体里的一种深刻记忆,自然做着做着就捡回来了。这几年做的针线活又多,如意的女红越发精进了。
徐婉柔的嫁衣如意前前后后已经绣了三个月。都是在忙完徐婉柔跟前伺候的事之后回来才动手的,另外,如意也知晓徐婉柔忙完这件还有下一件,不管快慢总要让人手头上有事的性子,也就不那么着急着赶工完。
不过徐婉柔这件嫁衣,如意还是花了些心思的。衣领处叠了两层,用针线细细地缝合了,领子上用橘色线绣了若隐若现的祥云纹。两边袖口也精心做了剪裁和修饰。裙身上用橘红、酡红、檀色等线勾勒了大幅的花鸟,宽大的裙摆折叠在一处时,裙摆上的图案折叠交错,十分好看。
如意不知忙活了多久,听见门口有响动,才抬起头。如夏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个盖着的碗。
“来,赶紧把这碗生姜水喝了。”如夏方才煮好生姜水,端到碧澜阁服侍徐婉柔喝下,看如意不在,就猜是被打发回房里了。徐婉柔喝完热姜水,她收拾碗盘退回小厨房,便赶紧也给如意打了一碗过来。在花园里冻了那么久,真着凉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徐婉柔想不起来关心她们,平日里在这碧澜阁,也就她们两人私下里能互相关照着些。
如意极浅地笑笑,站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端起碗喝了,同如夏道了谢。
“同我客气什么。”如夏嗔她。两人同是如字丫鬟,是同时入府的一批,现在又伺候同一个主子,同居一屋,虽才真正共事不到一年,但如意的性子如夏也摸透了,勤快踏实,任劳任怨,又不争不抢,虽然话极少,但属实是个实心的好性子。
何况这碧澜阁里,一个徐婉柔,在外面上温婉,实则冲动易怒;一个香儿,好大喜功,动口不动手,靠着那张巧嘴又哄得徐婉柔对她多有偏信,平日里该她做的事也喜欢推给她们二人。碧澜阁里,真正做事的不过她们两个罢了。两人便相互帮衬着。
“明明是小姐的嫁衣,倒像是你出嫁似的。”如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现如今,嫁衣要么请专门的绣娘做,要么新娘子自己做。且是待嫁姑娘亲自动手居多,既能展现自己的贤惠,也算是在绣嫁衣的过程中注入对新婚的期盼。有些高门贵女和极富人家的小姐都是自己动手一针一线绣的。
徐婉柔倒好……
思及往日里她对如意女红上的使唤,如夏又问:“朱老姨娘吩咐的那些衣裳鞋袜香囊什么的,小姐是不是也交代给你做了?”
果然看到如意点头。
如夏一阵无语。徐婉柔使唤起丫鬟来,可不管什么是该她做的,什么是不该她做的,更不管她手头上的工作量有多少。白日里的使唤一样不会少,多交代的事情得自己额外挤着时间做,还一点打赏都不提。现如今冬日里太冷徐婉柔懒得动弹,有时就不需要她们在跟前伺候,一些活计她们还有空做。在天热的时候,白日里几乎要一直应付徐婉柔呼这唤那,有些事情忙不完的真真得晚上回屋挑着灯赶着做。
香儿整日里在徐婉柔跟前坐着陪说话,如夏和如意有时忙得跟陀螺一般,她也不会帮忙,徐婉柔也不会指派她去。
如夏是见识了如意的女红手艺的,她当初还羡慕如意有这么一门本事,即便今后不做丫鬟了,也可靠着女红挣碗饭吃。没想到现如今,会的多,被人使唤的也多……
真拿人当针线房呢。针线房的绣娘还有份差事的工钱,徐婉柔也没给如意多发哪怕一分呢。
“我方才听见小姐和香儿在说张家送来的东西。”如夏端生姜水进碧澜阁的时候,徐婉柔和香儿正在说着,也没有避着她。
“倒是少见。看来小姐终于愿意接受张公子了。”徐婉柔对张家的不满意在碧澜阁三个丫鬟面前一点都不遮掩。此时又是私下,如夏便跟如意随口聊着。
“如此倒是一件好事。”如意端着碗嘬着热乎的生姜水,低声回应了一句。这才是聪明的选择,她先前一直觉得,徐婉柔对这门亲事的抗拒实在有些不太明智。
“是啊。我听到张家送来的节礼中,还有特地给小姐的养身子的食材。”无论如何,张家对徐婉柔还是上心的。如夏觉得徐婉柔在婚姻一途上还算是顺利。
等如意喝完了生姜水,如夏便将碗端回了后头的耳房。
如意再次坐下,继续手头上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