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到了叛将陈惘的消息,朝中似乎有了新的风向。
听闻徐帝召见陈遇之后,便让他回家待着,没扣俸禄也没降职,只是让他最近都不用上早朝了,至于羽林卫这边的事,全权交由副将胡泰代为处理。
这可是有史以来陈遇被罚得最重的一次,平日里最多就是扣半个月俸禄,有时候俸禄都不扣,就让陈遇去扫扫马厩。其实陈遇也没真去扫,他去扫马厩纯属给人添麻烦。
这次几乎是直接收回了他在羽林卫中的权力。
至于这北州,它离北朝皇城遥遥千里,战时的快马急报也要三日才到,平日官府的快马驿报要走上足足七日。
地处偏远,也就意味着圣旨鞭长莫及。
加上北州附近多为地方家族群居,更容易滋生地方势力。
北方以群居为主,不似南方,独门独户也能生活,天寒地冻之时遇见困难,大多都要乡里乡亲的帮上一把,这帮着帮着,就成了村落。
如果地方自成一系,那恐怕是连圣旨也不听了。
所以徐帝才要陈氏军离开北州,他们在那里和百姓的联系太深了,再过上几年,恐怕北州只知陈氏,不知徐氏了。
陈遇离开北州之后,北方边疆便开始由各将军轮换值守,朝内将军不多,但胜在近期并无战事,每人去北州驻守一年,还算排得开。
偶尔徐珀也被派去北州巡查,朝内的这几个皇子,真学到了点领兵之法的,恐怕也只有徐珀了。
徐珀在千虎将军的麾下待过半年,半年后便从战场上离开,学了点领兵打仗的皮毛,虽有些真材实料,但也青涩。
真要和夜蒙国打起来,能上战场的,恐怕也只有陈遇一个。
如今朝堂,他是唯一一个拥有实战经验的、真正的将军。
徐帝自然不会让他莫名其妙地死了。
……
道纪站在国师府的池塘边,采荷师傅们把这一茬的新鲜莲蓬采完,就不再下塘采摘了。
忽然空中滴落水珠,道纪面上一凉,怔怔抬头看去——原来一时的出神,天空已聚起了一小片乌云,下起小雨。
道纪往回退了两步,免得被淋湿。
他闭门谢客,倒是躲了个清静,但却有人并不想他真的清静。
昨日的早朝一结束,他便收到了一封信,告知他朝会发生种种。
信上的字迹隽秀清晰,当是什么少年人书写,但多看几眼又觉得这字写得……有些暮气。
信的末尾未嘱一字,大抵是不想被道纪知道谁人所写。
只是巧得很,前日道纪刚收到关渐鸿送来的礼物,上面写着他的名姓,刚好是这个字迹。
想来也不是无意的。
道纪看完信便丢进了煮茶的火炉里,面对这个他卜算之中的结果,该有什么表情?
他算得很准,却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周遭的空气一动,道纪微微偏头:“来了?”
如风一般的玄澄子一袭青衣,头戴柔丝斗篷,身后背了个包袱:“我去北州,你不要紧?”
“不要紧的。”
玄澄子看他的眼神略带担忧,只是隔着斗篷,没什么效用:“要不我飞书一份,让秦师弟来一趟吧,他闲着也是闲着。”
道纪轻叹一声:“不必了。”
“万一又有人……”玄澄子没说下去,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个萧云何疯疯癫癫,谁知道哪一天又犯什么病,杀来国师府,这下谁还治得了他?
“秦师弟?”道纪回忆了一下,这是玄澄子的师弟,和自己不太熟捻。
“虽打不过挽郎,但是能争取让你逃跑的时间。”玄澄子对自己师弟的功夫自然是了解的,他这个师弟大器晚成,目前还没成。
道纪轻笑:“别叫人卖命了。”
玄澄子的剑法出众,平日里从不会担忧自己打不过谁,这下才发现,担忧这种情绪一旦出现,几难屏退。
“北州和夜蒙的事,怎么轮到你忧心了?”玄澄子又道,这事和道纪一点关系都没有,哪有国师担心谁当皇帝的?
道纪想不到用什么理由回玄澄子,只好道:“别问了。”
“手伸过来。”玄澄子忽然说道。
道纪愣了愣,怎么?玄澄子也要把脉吗?
虽心有疑惑,但道纪还是地手伸了过去。
只见玄澄子一掐剑诀,点点画画,腾空变出一道凝结如白烟的剑气,这剑气在原地转了两圈,轻柔地钻进道纪的指尖。
“?”道纪弯曲手指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玄澄子道:“这是一道霜剑的剑气,我蕴养了许多年,在危急时刻可帮你挡上致命一击。”
道纪不修剑法,但博闻强识,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些惊喜:“剑气化形?!”
“算是吧。”
修剑者依靠剑气护身,只是这剑气看不见,摸不着,如果能将剑气化形,随意使唤,那便真的到了境界。
“有几道剑气了?”道纪面露喜色,忙追问。
玄澄子倒没什么高兴的:“两道罢了,离传说中的九重剑气还差得远,也不知道这九重是真是假。”
道纪闻言若有所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剑气可渡与他人。”
“修炼许久,从未用过,我亦不清楚效用,如今正好渡与你一试。”
但又考虑到剑气化形不易,道纪迟疑地又把手伸了过去:“剑气修炼不易……还是不要送人了。”
玄澄子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还好他提早想好了借口:“借你的,回来再还我,我正好看看剑气渡人再收回,是否会有所损耗。”
道纪欲言,却被玄澄子打断:“走了。”
“还有,你的剑——或许该留在身边。”
说完扭头便走了,可惜这少阳山没御剑飞行的功课,若真能御剑飞行,从这到北州,也不过眨眼之间。
只留下道纪空空地站在原地,他的剑……如今还在少阳山最高处的雪峰之上。
那是剑的坟墓,亦是它的剑鞘。
是道纪把剑埋在那里的。
是时候去取了吗?道纪暗自想到,却不禁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那块白玉罗盘依旧放在房间的桌上。
他已不需要罗盘占卜,但罗盘放在那里,他好似就能安心。
关上门,整个国师府静悄悄的,雨越下越大,采荷的师傅停下手上的活,都去避雨了,侍卫们也都远离道纪的房间。
会客室没有燕柠和陈遇在吵架,观星楼没有玄澄子走来走去的身影,国师府才真的像是一潭死水。
道纪摆上简单象征意义的物品,为自己卜卦,和那日为陈遇卜卦一样,这是天卦的仪式。
摆完一些俗物,道纪忽然垂下眼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起身,收起了这些东西,又把白玉罗盘装进一只楠木的盒子。
难道自己的一生都要以卦象行事吗?自己真当——是天命的回声?
自己真的想成为一道空虚的回声吗?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在意,一个空空的躯壳里装着一只肉身罗盘。
上天给予的恩赐,将成为一生的诅咒。
道纪忽然想到上一位天算,他似乎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是否还有“算”的天赋。
上一次听到这位天算的消息,是他手指着天大声咒骂天道,后来就再没了音讯。
道纪慢吞吞地在国师府里踱步,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他在肩头。
本以为可以就这样淋一会儿雨,但还没走几段路,郑江急匆匆地小跑来。
“国师大人!”郑江瞪圆了眼,“您怎么不打伞?”
道纪撇一眼肩头,只是薄薄的雨雾,倒没湿透。
“什么事这么着急?”
“那个……”郑江支支吾吾起来。
“?”道纪见他犹豫,便先找了个有屋檐的地方站定。
“那个陈统领在门口……”郑江肃然。这事儿可真难办啊,国师和羽林卫统领,自己一个都惹不起!
道纪神色微恙:“不是说了不见客么?”
郑江扭捏道:“那毕竟不是别人嘛……卑职还是来问问吧……”
这万一呢?
道纪叹气:“是陛下的谢客令,你忘了?”
“那必不能忘!”郑江又挺起了胸脯。
“……不见。”
郑江目送国师的身影离去。他一头雾水地盯着见国师缓缓地盘旋上观星楼,也没敢跟着。
总觉得国师府里无客的时候,国师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
看来今天要得罪这位大统领了,但是他不是也被陛下骂了吗?郑江挠了挠头,陛下的旨意,他是一个都不听吗?
真乃神人也……郑江暗自心想。
但职责所在,郑江还是装模做样地回到了国师府门口,毕恭毕敬地对陈遇道:“国师大人说,陛下有令,国师谢客七日。”
语罢又偷偷瞧了一眼陈遇,却看到陈遇上挑的嘴角。
“他说的是,陛下的谢客令?”陈遇复问。
郑江抬头,有些不解,但也如实告知:“国师大人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陈遇笑道,从马兜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小物件来,随手抛给郑江。
“?”郑江堪堪接住,疑惑地看向手中的物件。
“赏你了。”陈遇上马,没留给郑江一个表情。
郑江呆滞地目视他一骑绝尘的身影,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能领赏的事吧?但陈遇抛给他的,是一个精致的小金虎,看起来值不少钱。
“什么意思?”郑江一头雾水,这陈遇和国师是在打什么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