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前方仆人交涉许久也没交涉出个结果,汪汐月心绪烦躁,叫仆人落轿。他往轿夫肩上扔了块帕子,隔着帕子把着轿夫的肩下了轿,便向那几人走了过去,手中短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在掌间。
槐南县前些日子刚下了场大雨,这后山大树林立,不透阳光,山路泥泞,弄脏了他的布靴。
走到跟前,见那三位大哥各个都是猿臂狼腰螳螂腿,这分明是祖世德养的八百营呐!
七八年前,祖世德以选拔培训斥候为由,奏报圣上创建此营,因为第一批人数为八百,便随口叫了八百营,这名字便也一直延用到了今日。
祖世德每年选一批年纪小、条件好、服从性强的小孩儿扔进此营进行训练,第一批选的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几年则越选越小,逐渐把目光放到了七八岁孩童的身上。
这些孩童接受五六年训练,最终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出师,编入八百营,其余则编入普通兵营,迄今为止,八百营已有了三四千人规模。
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身手之敏捷,与大内高手不相上下。祖世德军中斥候的确都出自八百营,但近几年来,八百营却越来越像个探子组织。
他们搜查情报,也曾组织暗杀敌军将领。
汪汐月走上前去,仆人与侍卫便纷纷后退了两步,叫了声:“少爷。”
他们约摸有二十余人,腰间别着长刀,将那三名男子团团围困在了中间。目光所及,这三名男子身上并无兵器,哪怕功夫了得,要突出重围也难比登天。
汪汐月走上前去,手轻搭在了为首之人的肩膀上,斜着身子垂睨他那宽阔壮实的肩膀。汪汐月红嫩的指尖在那人肩头轻点,又慢慢向下移,摸到那人臂膀,两指轻捏了捏,顿了片刻便收回了手。
汪汐月浅笑一声:“大哥好身材啊!这一身腱子肉,莫非是挥锄头挥出来的?”
只听那位大哥温言道:“我们祖辈世代如此。”
“世代如此……”说着,汪汐月又是一笑,“大哥说话好文雅,也不知是哪里人?”
那人便道:“夕霞县乡下人。家里的土地都卖了,来槐南看看有没有荒地可以开垦。”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垦荒地垦到我们家后门来了。”说着,汪汐月抽出短刀,用刀边轻轻抵着那人下巴,再近一寸,刀尖便要刺进他肉里。
汪汐月目光向下,打量着那人身上干净的粗褐短衫:“你知道吗?你们高贵的京城人士,对我们苦寒边境吃不饱饭的穷苦百姓的想象力,实在是乏善可陈,以为穿个短衫、穿双草鞋就能装贱民。尤其‘你们’夕霞县,民风粗鄙,一直为其他县人所不齿,且十里不同音,关中官话讲得太烂,哪怕读过书的,讲官话也带着一口浓浓的夕霞口音。你们关中官话讲得也太标准了些吧!”说着,汪汐月猛地向后撤回了短刀,正欲蓄力朝那人脖颈上插过去,那人便敏捷地向左一躲。
下一秒,三人纷纷从汪汐月的卫队腰间拔出了佩刀。钢刀出鞘的那一瞬间,佩刀主人也顺势被抹了脖子,统统倒在了地上。
三人背靠着背,拿刀对向了周围的包围圈。
汪汐月没习过武。他身子孱弱,只会动脑。他退后数步,大声道:“给我拿下他们!”
只见二十余名侍卫蜂拥而上,等候在不远处的八十余人也一齐压了上来。
刀剑碰撞,发出“铿—铿—”的声响。
八百营三人被围困中央,用流畅标准的刀法抵御从四面八方砍过来的乱刀。只是敌方的攻击太过密集,他们要防守便无法进攻,要进攻,防守便会出现漏洞。
敌方人多势众,完美的防守无法持续太久,等三人体力耗尽,今日横竖都是一死!
只听“老大”大声道:“匪徒在青州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我们今日杀一个就赚一个!”说着,他用刀边抵下刺过来的刀尖,反手将那人砍翻在地。
三人不再后背相依,分别朝三个方向突围了出去。
钢刀挥舞,内圈侍卫被砍翻了一地,压塌了他们细心照料了数月的菜地,鲜血喷洒在嫩绿的菜叶上。
汪汐月的卫队自然不是普通土匪,他们都受过训练,但与祖世德精挑细选的八百营相比,也立即相形见绌。
卫队被屠了大半,“老三”挥舞钢刀,心里实在畅快,大声道:“大哥二哥!看来今天有望活着出去!”
三人突围的速度太过惊人,上百侍卫已被打散,汪汐月眼看势态有变,慌张向后逃去,只是他只顾自己逃跑,独自一人在远处落了单,很快便被“老大”杀到了跟前。
汪汐月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一扭头,便看到躲在树干后瑟瑟发抖的仆人。
“老大”双手握紧刀柄,用力向汪汐月刺了过去,却只见汪汐月一把扯来树后瘦弱的仆人,挡在了自己跟前。钢刀直直穿透了仆人,划破了汪汐月的白衣,刺向了他的侧腹部,却未能刺入太深,只伤及了毫厘。
而正欲拔刀再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敢伤我侄儿,拿命来!”
一回头,只见数百人骑在马上,正朝他们奔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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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吴商队已进入青州地界,他们在早几年前便已花钱买通了青州州府,请官方为他们办理了大周假身份,他们还在槐南县置下了一处别业,只要人到了青州,便与青州人无异,谁也质疑不了他们的身份。
昨天晚上,南吴商队派人送来消息,卫吉便托那人传话,说今日一早前去别业拜会。
这阵子天气忽冷忽热,彦青也病倒了。
卫吉带着老管家潘建山,账房程怀仁,卫队老大余文宣与近卫几人,带上了给南吴商队老板备下的礼品,便走出了商队帐篷。之前卫吉没有功夫亲自押队,一直是这三人在代他与南吴商队打交道。
路过户部帐篷,卫吉立在门外问了句:“时屹,好了吗?”
周祈安还在手忙脚乱系着革带,回了句:“马上马上,马上好了!”
这几日张一笛、葛文州担着他近卫,每天晚上还轮班在他帐篷门口站岗,让张主事、董文超很有安全感。昨晚守夜的是葛文州,今天一早便换成了张一笛,周祈安在帐内穿衣,张主事、文超兄出去办事,帐内又没有全身镜,他革带怎么也系不明白,叫了声:“一笛!快帮我看看这革带!”
“来了!”说着,张一笛掀帘入账,帮二公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系好革带,又帮二公子用玉冠冠好了头发,插上玉簪,说了句,“行了。”
周祈安又披上一条黑色斗篷,系好脖颈上的系带,说了句:“走吧。”
出了帐篷,见卫吉与商队几个管事已等在帐外,周祈安叫了声:“吉!”便走上前去,“我们好了,走吧。”
周祈安与卫吉并行,张一笛提着一把大刀跟在周祈安侧后方。
走出帐篷区,见前方已经备好了马匹。
周祈安这几天骑的是麒麟。大家骑的都是大周的高马,唯独他骑着北部人的矮脚马,他那一匹小兔兔在北部矮脚马中都是最矮的,骑上去比周围人矮半身,实在不痛快,在饭桌上嘟囔了几句,周权便把自己的麒麟给他骑了,他的小兔兔则给了张一笛和葛文州。
几人上了马,周祈安一边跟在卫吉身侧踱出军营,一边问道:“这次来的是商队老板吗?”
卫吉道:“不是老板。他们老板来头大,我也一次都没见过,每次来的都是他偏房侄子,对外声称叫安修易,叫他安老板就好。不过我也打听了,他在南吴的真实身份大概姓赵。南吴的太后姓赵,他们一家可能都是南吴国的外戚。”
周祈安“哦”了声。
进了槐南县,只见县内荒地遍野,竟无人耕种。
听闻这是因为槐南县出了一个“葛朗台”,三年灾荒期间低价敛收了槐南县大半以上的耕地,成了槐南县断层第一的大地主。
当了地主,本该找佃户、长短工来耕种,只是这地主收取的佃租奇高,给的工钱又奇低,对待下人极其苛刻,大家宁愿多走几里路到其它县乡去谋生路。
久而久之,这些土地便荒废了。
青州大旱三年,地里也种不出多少东西,地主仓里有粮,便也不着急耕种这些土地。只是百姓却饿得人相食,便有人偷偷耕种了地主家的地,地主看到了也没多说什么,一直闭眼到了成熟季,派人把地里的东西全收割了。
这件事还闹到了官府,而官府无论于公于私,自然都是判地主赢。
有了这件事后,便再也没有人偷耕他们家的地。
地主也成了槐南县出了名的“葛朗台”,与槐南县百姓的关系也日渐紧张,针锋相对。百姓路过地主家宅子,便总忍不住往他们家台阶上吐唾沫,地主家的仆人看到了,也是抓着人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