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和锦源本来手牵着手相互依靠着,忽然听到背后武宝充满怨念的说话,吓了一跳。两人猛地回身往后看,手拉得更近了。
武宝指着他们两人的手大叫:“就是这样,无时无刻的不粘在一起!明明那么大的地方,你们两个非挤在一起,看着烦死啦!”
丰收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来,不由自主的朝锦源望去,恰好锦源也是这样带着笑望过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又缠绵在一处。
此情此景,武宝感觉自己就好像路边的一条狗,无辜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他们两个天天眉来眼去、言笑宴宴的状态,结果他出去住了一个晚上而已,突然他们就又升级成了你侬我侬、耳鬓厮磨。
“烦死啦!”
武宝挠乱了自己的头发,丢下这么一句,钻进了屋里。
今晚又要分开,两个人恋恋不舍只在院里不肯回去,直到锦大娘下了最后通牒,两人这才各回房去睡觉。
武宝躺在床上赌气半天,总算是等到锦源回来,跟他念叨了半天郭怜芳,直到大半夜才放了锦源。
几天时间又匆匆而过,众人仍是忙着过年的事,打糕、蒸馍、贴窗花对联,转眼已到年二十九,年味已被烘到了极致。
这日锦大娘换上了新衣,装了一篮子的年果子和酒肉,带上香烛元宝,郑重其事地让两个孩子搀扶自己出了门。
丰收一直不知道是要去哪儿,可是看着锦大娘和锦源都一脸整肃,就也问不出口,只是默默地扶着锦大娘慢慢地走,反正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他们走到了通往后山的路上,丰收正自疑惑,方向却又一转,走上一条小路去了。
这边小路上两边种着松柏,再往前走一段,便见得此处全貌,原来是一片墓园。
当年第一批赤霞村民来到了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便择了一处枕山面水的好地方为那位拯救他们的红衣女侠立了个衣冠冢。
后来村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本是按照在平原的习惯将过世的亲人安葬在田间地头,日日劳作时仍陪伴在身边。可这里是山区,平整的土地就这么一点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坟墓占去了大片。
日久天长,渐成时弊,最后黄村正出手解决,在陈老爷的协助下,全村人将田间的坟墓都迁到了这边。
这片墓园以女侠墓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后来的坟渐渐叠在高出的山坡上。
锦家的坟就在半山坡上,是一大一小两个土包,两个坟都整理的很是干净,显然是经过家人时时的整理。
锦大娘坚持要自己走上来,现在已经力竭,一下盘腿坐在地上。
她慢慢地将篮子里的贡品都摆了出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来看你了。”
锦源拉着丰收在坟前跪下,用打火石点燃了香烛。锦大娘顺势取了香在烛火上点燃了,插在坟前。锦源便叩了头,
取过纸钱和元宝烧了起来,口中喃喃地说着:“爹,过年了,你在那边买点儿新衣和吃食。我跟娘过的很好,儿子今年娶了媳妇,带着她一起来看您。”
锦源说了这句话,丰收觉得自己应该赶快说点儿什么,但是这个“爹”她见都没见过,难道要接一句:‘爹,您好。’吗?不由得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她慢吞吞地也拿起了纸钱元宝,拖延时间,终于编了出来:“爹,媳妇给您见礼。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娘和阿源哥的。”
锦大娘也拿过来烧了些,却不说话。
这边说完,她又挪到小坟那边,也是摆上香烛和贡品,还添了把土。
对着这座小坟,锦大娘显然感情充沛许多。她摸着坟土说道:“阿囡,妈妈来看你了。”
祭拜完毕,锦大娘又强行立起身子,跪在地上朝背面拜了拜。她起身之后,脸上明显染上了一层难掩的悲伤。
事后丰收私下偷偷问锦源其中缘由,锦源缓缓道:“妈是朝着北方祭拜外祖,当年南下避祸,外祖帮我们张罗了车马,却没有跟来……”
锦源的父亲虽然没有找到尸身,但全村人山上山下找了那么多遍,都找不到人影,自然是认定了身亡。后来就在黄村正的帮助下,立起了一个衣冠冢。
丰收心中暗想,坟虽然起了,但锦大娘拜祭的时候却毫无真情流露,只怕她和锦源一样心中存了一个疑影。自己这位公公的失踪,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至于那一座小坟,就是锦大娘当年颠沛流离时早产的小女儿。可小小姑娘来到人间,只惊鸿一瞥就重返天上。
丰收是听锦大娘提起过逃难时怀着身孕的事,既然锦源是独子,那这个孩子必定是流产或者早夭了。
世人常说人到中年会有太多辛苦,太多身不由己,因为这个年纪的人是上有老下有小,承担了无数重担在身上。
可是看看锦大娘,先是在灾难中失去父亲,接着痛失爱女,身体和心理的伤害可能还没平复,丈夫又离她而去。旁人的辛苦在她看来可能都是甜蜜的幸福吧。
丰收窥见锦大娘心里的苦痛,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回到家中,却见没事儿也傻乐的武宝独自抹泪,众人大奇,忙问端的。
原来武宝见锦源一家出门祭拜亲人,想到自己的孤苦命,甚是难过,出门乱转消遣,却见家家都在祭拜先祖,反倒把难过又添了几分。回到家中对着神仙牌上了香,算是拜过小时候养育过自己的所有人。
说完这些,武宝哭着续道:“锦大娘,锦大哥,今日我要走了。我才知二十九这天,家家都要祭拜先人的。我养父的坟前今日无人祭拜,岂不凄凉?”
听完这些话,锦大娘满脸心疼极了,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武宝,念了声佛说道:“可怜见的,好孩子,你可别走!去你爹爹坟上祭拜固然重要,可你知那天上的人都是全知全能的,你日日做什么他都暗中保佑着你,现在你虽不在他坟上祭拜,只要你心诚意成,他是全知道的,又何必拘泥于地方。”
锦大娘忙命锦源收拾了供桌,拿了贡品香烛,让武宝祭拜他的养父。
武宝很是感动,流着泪再次郑重地祭拜了一遍,一并仍是将芙蓉院主持也祭拜了。
最后,他又祝祷:“阿嬷,你可要保佑了静师父化险为夷,平安顺遂。”
见他是个至诚至孝的心性,再加上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锦大娘早放下对他的防备,甚是疼爱地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武宝说一句,锦大娘就念一句佛,说一句可怜,又说他有福,好歹有惊无险在关怀中长大。
锦大娘爱怜地摸着武宝的头,叹道:“你跟锦源是好兄弟,你就把我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好好在家里过年。”
武宝又红了眼圈,忽然说:“您真好,阿嬷圆寂后再没人这样对我说过话。我……我可不可以认您做干娘?”
面对这样突然的请求,锦大娘一时有些无措,但是看着武宝充满赤诚的脸,锦大娘心软了,点头应道:“也好,你不嫌我,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干儿子。”
武宝一听锦大娘应允,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锦大娘脚边,高声道:“给干娘见礼!”说着就磕了三个头。
锦大娘连忙让锦源搀扶起武宝,说道:“好好,我的儿,快起来罢!”
锦源和丰收未曾料到这样的场面,却也为此高兴,丰收凑到锦源的耳边悄声开玩笑道:“今后你可甩不开这个麻烦咯!”说得两个人都捂嘴偷笑。
他们的样子被武宝瞧见,武宝道:“明明这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们两个总挤在一起做什么。来,大哥咱们多亲近亲近。”众人又笑一回。
四个人坐着闲话,锦大娘又问武宝:“你最后求主持保佑的那位……”锦大娘在丰收的提醒下才说出了静的名字,“哦,是了,了静法师是什么人呢?怎么你说她有难呢?”
武宝又将芙蓉院的那一场变故说了一遍,锦大娘听完讶然,低声叹道:“还会有这样的事……”发了一会儿呆,又双手合十连念了不知道多少声阿弥陀佛。
\"你们年纪小,是不知道的。要说那个反王是个爱江山又爱美人的主,他府上光是王妃就娶了八位,当年都是名动京城的大美女。\"锦大娘娓娓道来。
好色就是好色,还说得那么好听,丰收心中腹诽,对这个反王很是鄙夷。
锦大娘一个个细数:“正妃娘娘乃是名门之后,将门之女,当年反王能纠集那么多的兵士叛乱,只怕没少了这位的相助。便是不谈她的身份,只她自己就是弓马骑射一应俱全,寻常男子倒落在她下了。只不过这位绝不可能是了静法师了,听闻当年她为反王守城,最后城破身死了。”
丰收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位女将军的飒爽英姿,不仅想《红楼梦》中赞颂的姽婳将军林四娘,口中忍不住将宝玉的《姽婳词》念了两句应景的出来:
纺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