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爽利的妇人提着大茶壶进来,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那张脸一看便知是老烟斗亲传。
她进门麻利地给正在工作的三人摆上了茶杯,每人都满上了一杯酽酽的热茶。
黄村正对她说道:“我不要茶,你把我的烟斗还给我,我抽上两口我就不累了!”
那妇人笑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的烟斗我一回来就给你撅折了,想抽再没有!”
黄村正只能端起茶杯,嘟囔着喝了一口:“亲娘嘞,你还不如别回来了呢。”
黄村正一边喝茶,一边指着锦源对她说道:“娇娇,还认得他吗?”
那黄娇娇笑着回过头来略看了看,立马咧开嘴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高声说道:“咋不认得,这不是锦源兄弟吗?”
她认出了锦源就透出了十二分的亲热劲来,拉着锦源是不停地嘘寒问暖,仿佛眼里只有一个锦源了。
锦源向她介绍丰收,她这才注意到丰收,连夸了两句:“弟妹可真标致,你小子有福了。”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将来给你们锦家开枝散叶,准都是又聪明又漂亮的孩子。”
丰收对她刚有的那么点儿好感顷刻间烟消雾散。
春社祭土地神的热闹一直到夕阳西斜的傍晚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黄村正他们清点了大家交上来的东西,又指挥着人手将这些东西收装入仓库。做完这些村社的工作时,那一颗暖烘烘的夕阳已经斜入了山里,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橙黄的云彩,天空很快就褪变成灰蓝色。星星就爬上来了。
黄娇娇是早早地就到锦家来看望锦大娘了。
二月二,有妇女停针线之俗,既然清闲下来,便都会回娘家看看。
黄娇娇嫁的远,已有两年未回来过了,一是她爹黄村正每逢春社时节总是忙得很,并不能好好团聚,二是她前两年孩子还小来回路上不好照顾,只能先忍着思念挨了两年。今年那小儿子已长到四岁,自己会吃会走,黄娇娇便将他丢给婆婆,自己回来看老爹了。
锦大娘以前也总是照顾黄娇娇,因此两人十分亲厚,一见面就亲密地拉着手说家常,是其乐融融。
既是家常,免不了要提起孩子来,锦大娘就问她:“虽说孩子大了,怎么舍得就丢在家里,怎么不带了来给你爹看看呢?”
黄娇娇笑了笑,凑到锦大娘的身边小声说道:“我跟您老说,您可别往外说。我呀,又有了。这还不满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我婆婆怕我带着孩子路上累坏了,有个什么闪失,故而不曾带他来。不瞒您说,我虽然离了他两天而已,可真是想坏了。”
民间有个习俗,未满三月怀孕是不往外说的,如果说得太早会扰乱胎神,伤害胎儿,故而黄娇娇是小声跟锦大娘说这段话的。
虽然她是小声了,可耐不住她天生的是个大嗓门,她这一句一句的就像带了自动导航一样直往丰收的耳朵里钻。
锦大娘听说她又有了身孕,不由得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她这眼神是看着黄娇娇,可慢慢地就透过黄娇娇,射到丰收身上去了。
丰收真想赶快逃离,谁知道锦大娘和黄娇娇都觉得她才是这场谈话的核心人物,都拉着她不放。
面对黄娇娇的谆谆教导,丰收只能不断地扯开嘴角回复她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这意味不明的笑容鼓励了黄娇娇,她几乎是倾尽所有地传授她的生儿育儿经验。
人家真是没把丰收当外人,不光跟丰收说要注意吃什么、喝什么,就连夫妻做那事儿的时候能一举夺男的制胜姿势黄娇娇那都是倾囊相授。
“妹子,你别害羞,到时候你就……”黄娇娇讲得是声情并茂,丰收听了个面红耳赤。这种事儿真的是可以讲的吗?更何况锦大娘还在旁边也听着呢!
总算送瘟神一样送走了黄娇娇,晚上刚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下,锦源突然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丰收一个激灵,忙翻过身去。
锦源更是黏糊地抱住了她,在她脸颊上轻啄了几下。
丰收感觉脸上酥酥麻麻的,甚是喜欢。可她只沉迷了一下下,就连忙在被窝里偷偷掐了自己一下,这个时候可得清醒点儿!
锦源没察觉丰收的这些小动作,只感觉怀里的人儿扭来扭去,弄得他心猿意马。
“丰儿,我今天听你和娇娇姐聊了……”
“你可打住,我可不会学她说的那些姿势!”
“什么姿势?我没听到,你跟我说说。”
“……”
场面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
见丰收不说话,锦源也不说话了。不过他的手却是越发躁动起来,不满足于只是抱着丰收的腰了。他那双罪恶的手偷偷往上走,丰收拦下了,他又毫不气馁地转而向下抚去,丰收赶忙死死地攥住了他那双大手。
“哎呀,别闹啦!我困死啦!”丰收瞬间演技上身,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就连声音里都透出弄弄的困倦来。
“好。那……晚安。”锦源倒是挺乖,立马不再乱动,温柔地说了一句丰收教他的晚安,接着又软软地在丰收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就这样抱着丰收相拥而眠。
春社的欢乐之后,全村都进入了春耕的忙碌状态。
丰收和锦源两人更是加快了马力整治山上的那块新开的田。锦源同时还要去耕家里原有的那三亩地,丰收也要照顾家里那些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的小动物们,两个人真如两只不停被生活抽打的陀螺,转得脚不沾地。
做这些工作的同时,锦源还教着丰收给马上要种的蔬菜育苗。
等到那些蔬菜种子在湿棉布的怀抱里清醒过来,刚冒了一点儿头,锦源就将它们按照种子的大小不同分深浅埋入了小土罐子里。
他也是真会节省地方,直接把土罐放在房里,堆在炕边。
锦源道:“这跟你说的温室也差不离了。”
不光丰收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堆上了育苗的小土罐,就连锦大娘的房间和厨房能占的地方都被沾满了。
这个小土罐须得细说一下,这也是锦源的新方法。他听了丰收说未来人种菜种花会将花种放入培植袋或是鸡蛋壳内,等种下地的时候也就不用伤害植物根系,直接种植即可。这让他灵光一现,虽然他做不成培植袋,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鸡蛋壳,可是黏土还有很多呢,何不用这个试试?
这小土罐做成卫生卷纸内的硬纸筒的模样,薄薄一层,上下贯通。
等嫩芽长得足够茁壮可以入地定植的时候,只需捏碎这层粘土壳子或是从底部上推取出,效果可媲美培植袋了。
种子发芽只需要温度和湿度,放在室内也不用管它。
可是嫩芽要出来之后没有足够的阳光,就会造成徒长,按锦源的话那就是“长长腿儿了”。这样不健康的苗子必然大大影响将来的收成。
所以锦源做一步想两步,用竹篾编了三张大板,上面的网格大小正好可以卡住它那些小土罐。后面想要搬动这些罐子,轻轻松松端着就一起走了。
不过几天而已,那些嫩绿色的小芽芽就都冒了头出来,看着真是一派欣欣向荣。
天气温暖的时候丰收和锦源就将它们都拖出屋门,在院子里沐浴阳光。
本来一切都进展得如预想的一样顺利,小苗们都个顶个的能长,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一家人都挺高兴的时候翻车了。
这种地能在气候上翻车,能在病虫害上翻车,丰收就是万万想不到,它能在猫身上翻车。
过年的时候收编的那只小野猫,如今也喂了个把来月。丰收总是从嘴里省些肉来喂它,渐渐的也就把它喂熟了。
关系既然亲近了,丰收抽了个空,拉着锦源一起给猫洗了个澡。
这一洗才算看出来,这货是个极其纯正的橘猫。
瞧见这不太妙的毛色,丰收当时心里是咯噔一下。这颜色,将来只怕是要养不起了呀……
担心归担心,这一点儿时间以来倒是相安无事。这小橘猫生性惫懒,不爱动弹,吃饱了就随处一摊,晒晒太阳舔舔毛是好不悠哉。它从不跟院里的鸡鸭兔子为难,时不时的还会去锦大娘跟前滚滚线团逗人开心,在锦家的地位也就日渐稳固。
没成想,这天丰收刚把小苗们拉出来晒太阳,一个不注意就被这贪嘴的猫拔去了一颗肥美的丝瓜苗。
丰收当时心里只想着喂鸡的事儿,也就没在意,只觉得这猫莫名其妙地在她身边晃了一下。
等丰收喂完鸡回头一看,怎么回事?!小土罐子的苗苗们失踪了一大片,还有的虽然幸存也歪三倒四的了。
丰收的心都在滴血,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蹲在地上试图拯救一下那些骨折筋断的菜苗。可是那些苗任凭丰收怎么救都已无力回天,丰收扶起来它们就立刻倒下去,丰收每扶一次都要替这些早早夭折的植物惨叫一次。
“这是怎么了?”这动静终于惊动了锦大娘,她拄着拐杖出来问,一看之下也是奇怪,“难不成是遭了鸟了?”
丰收正跟锦大娘讨论,肇事猫又重返作案现场,一见有人在登时心虚,呲溜一声钻进了锦大娘的屋里。
丰收见它这么鬼头鬼脑的样子,立刻起了疑心,跟进去瞧了瞧。
这家伙正蹲在帘子后面,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魔咒。
此魔咒自然不管用,丰收一把将这个家伙揪了出来。一人一猫对上视线,立马分出胜负。那双滴溜溜圆的黄眼睛飘忽不定哪儿都看,就是不敢看丰收。
“你还怀疑它?它一个毛!”锦大娘总把猫念做毛,“毛还吃草不成?”
看来这毛孩子还挺讨她老人家欢心的。
丰收拽着猫从屋里出来,把它按在那片植物惨地上,将一片残叶放在它的嘴边。
小猫咪的小脑瓜里有一点点小小的理智告诉它,别吃!别吃!会露馅儿!可是它的嘴巴有自己的想法,闻到那清新的草味儿,它忍不住了,一口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