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谦拍拍好友的肩膀,微笑道:“当年事早如云烟,你能信我已经很欣慰了。”
温翰飞叹道:“当年我还以为你懦弱怕事,这才躲着你弟弟,没想到……”
周子谦反倒比他坦然,“于我而言,当年之事自此已经过去,周家如何都与我再没有半点关系。”
温翰飞显然对他的话很是吃惊,正要开口说什么,周子谦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两个别傻傻地站在这里说话了,许久未见,温兄难道不想共饮一杯?”
“好好好,正合我意,你不在,我喝酒都不痛快了。”温翰飞提起喝酒立马来了兴致,拉着周子谦就走,“最近可是有上好的桂花酒,我正愁着没人陪我喝呢!”
多年好友重新相聚,又有美酒相伴,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周子谦将他在赤霞村所经历的美好时光都与温翰飞分享,那些记忆犹如眼前的醇美的桂花酒一样,香甜而金黄。
温翰飞听完又是羡慕又是感慨:“子谦兄,没想到你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都能有这些长进,反观我倒是蹉跎几年,还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呢。”
周子谦还讲起自己的得意弟子陈谷,笑对温翰飞道:“你可小心点儿,我那小徒弟如今也入了县学了,下次大考你可别让他一个小孩儿给比下去了。”
温翰飞痛饮一口酒,叹一口气道:“那就没可能了。”
周子谦惊讶道:“哦,现在如此自信了?”
温翰飞又是一口酒猛灌,“下次大考我可就不在这儿了。”
原来温翰飞的大哥在京中听说弟弟还在县学里混日子,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便写了信来,勒令弟弟到京中去读书去。这一来京中教学资源自然是百倍胜过安庆县,二来有他这个大哥亲自盯着弟弟读书,再也没有学不好的道理。
温翰飞说明了缘由,很是气恼:“你说他自己愿意读书就自己读去呗,让我在家做个招猫逗狗的闲人不行吗?非得逼着我去京城读书,到京里我谁也不认识,只能对着老哥的臭脸读书,多寂寞呀!”
周子谦沉吟一阵,握了温翰飞的手道:“不如我陪你一同上京?这些年我虽然在赤霞村也过得快乐逍遥,但如今既然已经放下前尘,也该另作一番筹谋。如今秋高气爽,正是行路的好时节,你我二人同行,一路赏风景、见民俗、游历些名山大川,岂不美哉?”
温翰飞一听自是喜不自禁,哪里还觉得上京是为了读书的苦差事,只觉得有好友陪同玩耍乐趣非凡。
两人商定好出发的行程,便很快买马备衣准备启程进京。
这一日周子谦在客房中收拾自己的行囊,忽然见门外有一个孩子的身影鬼鬼祟祟,从门缝里往里窥看。那影子在门口晃悠了几圈,似乎是没什么收获,又溜到窗下去了。
“谷子,你要是把窗户纸戳破了可得赔钱哦!”
窗户上跃跃欲试的小手指缩了回去,陈谷终于还是回到门口老老实实地敲了门:“先生,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周子谦笑而不语,整个安庆县自己也就认识他这一个皮孩子,不是他还能有谁?
然而周子谦是十分乐意看到陈谷有这么一点儿顽皮的。
他刚刚把这个孩子送到县里来的时候,他充满了担心,生怕山村里的孩子无法适应县学里的生活。怕他被人欺负,也担心他跟不上县学的课程,可这几天下来周子谦发现陈谷在县学里过得很好。
前几天陈谷确实还是有些局促,现在已经进退自如,他的顽皮和伶俐又渐渐浮现出来了。
“先生,锦叔说他们后天就要回去了,问你是不是跟他们一起。”
陈谷是来传话的,说话的时候陈谷的眼睛里闪烁着失落与不舍。
即便他已经习惯了县学的新生活,既得到了先生的肯定,也得到了同学们的喜爱,但家乡熟悉的人要离开还是让他如同刚出壳的小鸟一样仓惶无助。
陈谷万分希望周先生不走,所以就在门口偷看先生房里的情况,现在进门就看到先生在收拾行囊,陈谷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
芙蓉院的秋芙蓉开了。
去年冬天看来光秃秃几乎被剪光的细枝条如今挺拔玉立,足有一人多高,淡粉淡紫色的花朵开满枝头。
丰收畅游在花海之间,有时稍不留神,就独自一人迷失在大朵大朵的鲜花之中,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花朵。
“阿源哥,你在哪儿呢?”
“我在你身后呢。”
这样的对话时不时就在花丛中重复一遍,锦源总是温柔地守护在丰收的背后。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间庵堂外号芙蓉院了。若是从空中俯瞰,这里一定是木芙蓉的海洋,那得多美呀!啊,我要是鸟儿就好了。”
锦源灵光一闪,拉着丰收往外走。他们停在了一株高大的古树下面:“来,我托你上去,爬到最高处就可以像鸟一样俯瞰整个芙蓉院了。”
刚开始丰收还充满兴趣,信心满满,等到她爬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实在是缺乏爬树的天分。她抱着树干绝望地表示:“不行了,我怎么都爬不动了。”
“你抓住树干别动,我马上就上来了。”锦源说着居然松了手,吓得丰收闭上了眼睛,全身精力都放在了手和树干之间,生怕自己掉下去。
很快,就有一双结实的臂膀紧紧抱住了她,有力地牵引她往上,最后两个终于一起爬到了树梢的最高处。
“哇!真的好美啊!”丰收立马忘记了害怕,欣赏起眼前的美景,实际上有锦源在她背后做结实的后盾,她也无需害怕。
“咦,那不是武宝和怜芳嘛!”丰收指着远处给锦源看,大树对面的屋顶上正坐着一对男女,正相互依偎着在高处赏花。
“你们两个鬼灵精,我从小在这儿摸索了十年才发现高空赏花的美妙之处,你们两个第一次来就爬到高处了。”
丰收和锦源也爬上房顶,丰收笑嘻嘻地对他说道:“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四个人并排坐在一起,欣赏着下面如梦似幻的花朵,郭怜芳感叹道:“这一切真的好像是一场梦,谁会想到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呢!”
“哎,谁说不是呢!”丰收喃喃地道,心中回想着过去一年的种种经历:当初第一次来到芙蓉院的时候这里还是萧索凄凉的模样,现在一切真如他所承诺的一般,开满了美丽的花朵。想想两人当时数着铜板过日子的窘迫状态,再想想现在,丰收也感觉仿佛做了一场梦。
她向身边靠去,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暖可靠,又让这一切再度真实起来。
两个女孩的多愁善感也触动了武宝,他是在芙蓉院长大的,感触就更多更深:“如果这是一场梦,那是一场快乐和悲伤混杂的梦。下面的木芙蓉好多都是阿嬷亲手种的,如今花还开,人却不在了……小时候我调皮上房爬屋顶,别的师父训我,还有了静师太护着我……”
仿佛是为了印证武宝的话似的,房檐下立马响起了掌事师父的怒吼:“阿宝!你真是屡教不改!又上房揭瓦了!”
立马悲秋的气氛就破灭了,武宝脸皮厚还跟掌事有来有回的贫嘴呢,其他三人顿时面红耳赤做鸟兽散。
赏花之旅算是中途而废,四人都不大进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郭怜芳便想起她们郭家的救命恩人来:“哎丰收姐姐,要不你去把周先生叫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吧!自从那件事过去之后,我们还没好好谢过他呢!”
丰收自然乐意,四人便暂时分手。丰收和锦源去请周子谦,武宝与郭怜芳回家接郭绿罗——其实郭怜芳主要的目的是换一身适合参加酒宴的衣裳——约定好了酉时初刻在酒楼见面。
丰收与锦源兴冲冲地跑到周子谦的住处,才刚进院门就看到陈谷可怜兮兮面对着墙站着,肩膀还不停地耸动。
“谷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有什么事儿跟姐姐说。”丰收立马看出陈谷在哭,连忙上前抱住了他的肩膀,温柔地询问。
陈谷哭得伤心,只顾着抽气,话都说不出来,丰收抱着他,他就在丰收怀里更加抑制不住地哭泣。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么多眼泪,咱们男人得坚强,懂不懂?”
锦源不动声色伸手把陈谷从丰收怀里捞了出来,蹲下身看着他哭泣的脸,跟他讲大道理。
没想到陈谷自己也挺有道理:“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自己在这儿,没想让你们看到,我自己哭一会儿,自己就坚强了。”
锦源一脸黑线,感情还是他们的错了。他摸摸陈谷的头,还是柔声问道:“那对不住了,既然让我们撞见,你介不介意跟我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陈谷又抽嗒了一阵子,委屈地说:“我是伤心,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周先生了。”
他这一句话,把丰收和锦源都说得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