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旺，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李家的大门如同战鼓被丰收砰砰地拍得山响。

“干什么呀！”里面应声的却是个女人，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女人出言也不甚友善：“谁在我们家门口发……”

她的话说了一半，看到门外的阵势，吓得噤声，最后一个“疯”字说不出口，只瞪着眼睛瞧着门外的情景。

说话的这个女人抱着小婴儿，神色憔悴，但眉眼间还是露出些精明强势，正是丰收的二嫂。丰收道：“李大旺呢？让他出来。”

二嫂支吾道：“找你哥干嘛？”

丰收不再跟她废话，拨开她往门里喊：“李大旺，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出来，别躲在里面当王八！”

“李丰收你皮痒了吗？”丰收这一句话极具嘲讽，立马把李大旺给勾出来了。他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气势汹汹，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走到门口，他的脚步也放慢了，“怎、怎么回事，你们要干嘛？！”

丰收的背后是十几个妇人，手里都拿着晾衣的竹竿或是烧火的短棒，全都怒目瞪视着李大旺。

李大旺有些怯了，他本想着只有丰收一人，碰巧她男人不在家干脆揍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厉害，没想到这小妮子搞了这么大的阵仗。

丰收喝问：“你为什么去砸了义学？为什么打了大嫂？”

李大旺听她这么问，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十分在理的，昂首答道：“娘们成天往外跑还不是要借机勾引汉子？别人家的都不去了，她还要招别人呢！我可是为她好，免得她搞出乱子……”

“你凭什么打她！”丰收再也无法忍耐李大旺高傲的狺狺狂吠，忽而上手一把掐住了李大旺的脖子，从物理意义上捏住了他的话头。

丰收之前健身已小有成果，如今在地里每天轮锄头，两臂的肌肉一用力硬得如同石头一般，颇有一点子气力。再加上她出手迅捷，李大旺又小瞧了她，一下子只觉得窒息竟没有还手之力。

其他妇人也早被李大旺的话点燃了怒火，看到丰收先发制人，她们也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把李大旺一通好打。

“救命啊，打杀人啦！”

二嫂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来要护住她男人。

大家看她抱着孩子还这样不管不顾，都怕伤着孩子，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她这才扑到李大旺的身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李大旺灰头土脸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喊，却和哈巴狗一样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哼，让你也知道厉害，看你还敢随便打人不！今天教训你一顿要你也知道知道疼。”丰收懒得跟他废话讲些什么道理，带着大家走了。

没过多时，整个赤霞村都沉浸在丰收这一番壮举的震撼之中。

男人们是反应最迅速的，尤其是最开始撺掇李大有去管教媳妇的那几家，他们几个跑到老烟斗那里把丰收给告了。

老烟斗一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丰收这丫头去年刚跟她老子娘大干一场。新年新气象，又去揍了自己的二哥，真是能耐见长。

按耐住想要骂娘的心情，老烟斗放下手里的活，细问是怎么回事。

听完了之后，老烟斗咂着烟沉默了半晌，吐了一口吐沫钉在地上，幽幽问了一句：“你们是说李老二打了他嫂子，丰收为她嫂子出头又去揍了李老二……那打来打去他们家的事，跟你们有啥干系？”

那几个来告状的男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吭哧半天总算总结出一个要旨：“真让她这么搞，婆姨们还不要骑到咱们头上来了。看谁家男人不顺眼就持枪动棒的上门揍人，那还得了？”

老烟斗一时不能裁决，那些人便认为是老烟斗和丰收结了互助小组，故而徇私不肯制裁丰收，便又乌泱泱跑到陈老爷处去告状。

陈老爷自从学堂小人书之事早把丰收拉入了自己的黑名单，没听什么事，只听说丰收的名字就不由得皱眉骂道：“真真是个泼妇，留着她终究是个祸患，合该撵她走才可安生。”一想到自己当年还认为这小姑娘言谈不俗，自悔识人不明。

这班人既得了陈老爷的示下，便十分有了胆气，立马登门锦家，要撵丰收走。

丰收把大门一关，理也不理，她又不是陈氏一族的族人凭什么听那陈老爷的话。那些人看丰收闭门不敢出来，愈发得了意，拣了石头土块丢过院墙砸将进去，叫嚷着让丰收滚出来。

李大旺顶着头上的淤青得意洋洋地来看丰收的笑话，“让她嚣张，这回躲在王八壳子里的人又是谁呀？嘿嘿。”

看着院里的一院狼藉，丰收也吓坏了，她实在低估了这场斗争的难度。

“娘，对不住，都是我闯了祸……”看到锦大娘脸上的惊慌，丰收更是愧疚，一直坚强不肯落下的眼泪也不争气地颗颗滑落。

锦大娘叹了口气，却不责怪她，摸着半跪在自己跟前的丰收的脑袋安抚道：“这不怪你，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家现在没有男人罢了。等阿源回来便好了。这几天咱们就在家里避避吧。”

如此躲了两日，那些男人却越发嚣张了，在锦家门口骚扰的人不少反而多了起来，手段也越发恶劣。那些人喊打喊杀，仿佛是自发组织起一场对反抗者的审判狂欢。

丰收努力让自己镇静，在这场喧嚣中静静地练习着绘画。

忽然间，吵闹停止了，有人敲门，是慧娘的声音：“丰收姐，开开门，云嫂子来找你。你放心开门吧，其他人都给赶走了。”

丰收一时记不起这个名号，思索半日，忽然想起，上一次不就是她来替陈老爷传话，“请”她去陈家学堂的吗？

勾起这些不美好的回忆，丰收十分戒备——只怕这一次又没什么好事。

丰收也不急着应门，搬了一个梯子过来，爬上墙头向外看看。果然如慧娘所言，门外只有慧娘和这位陈家女管家在，那些寻衅的男人统统不在了。

丰收思索一下，决定还是开门，且看看对方说些什么。

看到门打开了，云嫂子笑道：“我还当你不敢开门，看来果然有些胆量。”

丰收不语，请她二人进去。走到内厅，云嫂子对慧娘道：“好姑娘，你就在这里等我罢。“这话虽是对慧娘说的，丰收知她意思，便将她往自己屋里请去。

慧娘分外担忧，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留在原地看着二人而去。

云嫂子乃是个极爽利的人，坐下之后也不多说一句废话，从怀中摸索出一张钞银放在桌上，道：“这一次来还是奉公公命来的。他老人家的意思是你们拿着这点钱早点儿从赤霞村搬走，随便找一处赁个房子安置，你们也清净，好过安生日子。”

丰收还真没见识过银票，好奇取过来细细观瞧，却和武侠小说中看过动辄写百千两的银票大不相同，工工整整只写着“五两”而已，真令丰收好生失望。

那些江湖侠客一掷千金，快意恩仇的故事终究是幻梦而已，真正的生活里从来都是锱铢必较。

捏着手中的银票，丰收的嘴角浮起一丝笑，看来这位陈老爷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这个“祸害”赶快离开赤霞村了。他先是鼓励那些村民来驱逐锦家，让自己尝够了被乡民不容的苦后，再让儿媳妇拿着银两来劝离。威逼利诱一套流程做得真是行云流水。

丰收把银票退回去，直言道：“恕难从命。漫说我没道理要走，就是真的怕了要搬走，也还得等我家锦源回来呢，难不成让他回来家都找不到了吗？”

云嫂子笑道：“等他回来，只怕更糟。毕竟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倘若老爷劝他休妻，只怕他未必不肯呢！到时候你只得回娘家去，更无容身之处了。”

丰收冷笑道：“阿源哥不会如此。他若真是这样，那算我眼瞎，错认了他了。也算好事，免叫一生错付给负心汉。”

“你倒是个有气性的。”云嫂子仍笑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可愿一听？”

丰收瞧她态度真诚，便也拿出交流的诚心，正色道：“您是大宅门里的人，自然比我这个村妇有见识，自然是要听的，您请讲吧。”

“不敢当。”云嫂子欠身点了点头，说道：“村里凡有大事，总要请公公出面裁夺，一是因我们陈家到底是读书人家有过功名，比旁人多一点体面；二是因为村中许多人乃是靠着陈家过营生，自然都得听陈老爷的话。”云嫂子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一句：“这些话我这个做儿媳妇本是万不该说的，不过我实在欣赏妹子的胆识，所以有这一语，还望妹子万勿外传。”

丰收连忙应下，赌咒说一定保密，心中已经对云嫂子所点拨的话有所领悟。

云嫂子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村中承你恩惠者不在少数，不然你也没这个能量纠集一班妇女打上门去了。何不找个机会，跟他们陈清利弊？”

“夫人真是慧质兰心的通透人，听您这一番话真是让我豁然开朗。”丰收起身给云嫂子行了个万福礼，人家既然是真心相帮，那自然要郑重相谢。“我是真没想到您今天还会跟我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呵，你是个聪明女子，只怕我不说你也早想到了，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云嫂子淡淡笑着，也回了一礼，便要告辞了。

丰收送到门口，忍不住又问：“我能再问一句吗？您明明是陈家的管事人，为何要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