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魏锦溪正在杀鸡。
骂人是要骂的,但是吃饭也是要吃的,不能含糊。
故而鸡舍里的母鸡遭了殃,因为唯一一只公鸡得留着,一个是好用来打鸣,另外还得靠它让母鸡下蛋。等到六七月里留些个鸡蛋孵出小鸡,就不用再花一笔钱买鸡崽了。
鸡舍里的鸡都只养了半年不到,不过平日里吃得好,都是先前藏匿在地窖里的陈年旧谷康子,因为放的太久,里面还生了虫,所以全便宜了它们。一个个养的油光水滑,起码有个三斤。
魏锦溪挑了只肥的,一砍刀下去就让它归了西,烧水拔毛,拿来木墩子,鸡块剁的笃笃乱响,听着就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剁鸡声从屋檐下传到西屋里,江乘风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觉得不能这么干等着,坐起身来将窗户开了,这下笃笃声听得就更清楚了。
“锦溪姑娘。”他说,“莫要生气了,是在下刚刚说错话了。”
呸,黑心烂肝的家伙,也不想想是谁把你背回来的,是谁给你洗的衣裳做的饭?连伤口上的药都是我给上的呢,说一句赤诚相待也不过分吧。结果呢,哼,不分三四五六,又不是第一天见,却只会拿黑的去揣度人。
魏锦溪只当自己没听见,手上的砍刀照砍不误。
江乘风心想这是真的气大了,继续好声好气的认错道:“姑娘,在下实在是诚心向您道歉。”
话音落下,魏锦溪便也停了动作,抬起头来高高的挑了挑眉头道:“你哪错了?”
“的确是在下的错,不该怀疑你的品性。我从十六岁便跟着镖头走镖,如今也有三年了,但像你这样热心肠的人实在少见。只怪我在外腌臜事见得太多,所以才......”江乘风缓缓说道,“以后我再不会疑心你了,可好?”
这还差不多。
魏锦溪心里这口气才算有了出口。她把手放木盆里洗了洗往围裙上一擦,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了,“三月里,天还冷着呢,你要是吹了风受了凉,保不准还要耽误功夫。”
江乘风直直的看着她问:“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魏锦溪现在眼里的笑模样可比气模样多,但嘴里却不是那个意思,似笑非笑的怼过去:“生,怎么不生。但谁叫你是我的钱祖宗呢?好好躺着吧,这几天吃好的喝好的,指望着你能早点下地。”
到了中午,热气腾腾的鸡汤就上了桌。里面虽然没有什么大料,但仅有葱姜汤也足够鲜美。主食是红糖和的白面馒头,里面还能看见干枣碎碎,只是瞧着嘴里便生出一股甜兮兮的味。
江乘风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动作幅度略大些也没关系。他用筷子扯下一个鸡腿,但没放到自己碗里而是放到了对面魏锦溪的碗里,算作赔罪。
魏锦溪本想说两个腿都给他吃的,自己吃点鸡翅膀鸡胸骨上的肉就行了,但是到底没忍住鸡腿的香味就没推辞,不过也是动手将另一个鸡腿拿起来放进江乘风的碗里。
一来一往的,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都知道这是算是和好了。
吃完了饭,魏锦溪拿出去洗碗,洗完看见灶台下面烧火的木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从灶台下抽出一个细长的木头枝子来,一溜烟的跑到了主屋的墙前头。
她得记一记江乘风养伤花了多少钱,有个数目出来也能证明她照顾人有多尽心尽力。最重要的是得记一记江乘风给她的养伤费都花哪了,将来也省的掰扯。
只是她写不来几个字,只能画一画有个数。一两银子画个十字花,一钱银子画个长竖杠,十文钱就用短竖杠代替,一文就点个点,看着也算一目了然。
两瓶子药,三两五钱。这是大头,还得在前头扭七扭八画个瓶子做标记。
另外就是饭钱。猪肉、红枣、红糖都是买的,也贵,得算上。还有今天那只鸡,按照市价能卖至少三十文。哦对了,还有鸡蛋,这几天都没攒下几个鸡蛋,都给江乘风吃了,一个蛋两三文呢,也得记上。
其他的诸如粮食米面,还有小青菜,都是零头,不好算干脆就不算了。
写写画画么,花了差不多四两银子。江乘风给的还剩余一两三钱。不过该花的都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比如那死贵死贵的药应该不必再买,剩下的就只在吃的上面花钱。这样一想,等江乘风走的时候,估计还能剩不少,正好给他当盘缠。
算完了账,魏锦溪把黑黑乎乎的树枝往旁边一扔,高高兴兴的寻思晚上要不要添个菜。
又过了两天,江乘风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从脸上看,红润硬朗,可见精神头不错。
这日清晨,魏锦溪是被外面的劈柴声给惊醒的。起来披上衣服往柴火堆那边一看,就瞧见江乘风站在那,手握斧头,将大腿那么粗的柴火砍成小块。总共没多少木柴的,都已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
“你怎么起的那么早?”她这么说着,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
江乘风笑了笑,心想最近这武功都荒废了,也正好练练,不然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早早醒了,打了一通拳,四处看了看干脆给自己找了点事干。”
魏锦溪一个哈欠打的眼角积了点泪花,手抹掉后走近招呼他进屋去,“别仗着身子刚好就做这些,再养两天,好全了再干这个。”清晨雾气大,才能下地没多久呢,她是真怕他冷热一激又病喽。
江乘风听见她这样关心的话笑了下,顺着她的力道进了屋。
早上吃的是昨天晚上做的菜包子,韭菜鸡蛋馅的,今早馏了馏。配上一小碟脆生生的萝卜咸菜,外加红糖煮的姜水。
魏锦溪吃了两个包子,喝了口水顺了顺气道:“你还真提醒我了,家里的柴火不够了,顶多再烧两天。这几天看着日头不错,我得进山砍点柴火拿回来晒一晒。”
“我跟你一起去吧。”江乘风喝了一口红糖姜水。这东西又甜又辣,他喝这个跟喝药差不多,不过喝完身上发汗去冷。先前流了那么多的血,也全靠红糖给补回来的。他感激魏锦溪对他这么上心,也想帮忙做点事。
魏锦溪摇了摇头,提醒他道:“官府的告示保不准还贴在城墙上呢。我们村里的人不少来来回回往县城跑的,要是被人瞧见了,说不定就把你给告了。”
这倒也是。江乘风长舒了一口气。距他离开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他得快点回顺州才行!
早饭过后,魏锦溪背上背篓,拿着砍刀就进了山。她专挑能够的着的树干枝丫,砍下来放进背篓里。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柴火是在首位的。家家户户烧水做饭都离不开它。但这砍柴可是力气活,秋冬倒也罢了,枯枝烂叶落一地,捡一捡就能用。但春天就不行了,绿油油的一片也难有枯死的树,只能拿砍刀砍下来,还要晒干了才能用。
将背篓装了一大半,魏锦溪实在累的够呛,额头脸颊都是汗,身上的内衣也湿了大半,黏黏的贴在身上。这几天日子过得好,她有心偷个懒,心想实在不行买着用。不过今天来都来了,总得把背篓装满再回。
这么想着,她又直起身来,往坡上林子密的地方走。
又过了一会,背篓终于满了,掂一掂还挺沉的。魏锦溪使劲一背,往山下家的方向去。下了山走在村里的路上,隔着老远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到了家门口附近,就见村里的村长魏有疾和两个衙役正站着,旁边还有两个看热闹的。
魏锦溪心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但面上一点都没显,把背篓往地上一放,问道:“有疾叔,什么事啊。”
“锦丫头,砍柴回来了?”魏有疾看了看地上的背篓温声说道:“这是县里来的两位官爷,来村里过问事情的。”
旁边的衙役张黑打量了她两眼,拿出一个画像比划着问:“你是这户的?仔细瞧瞧,见没见过画像上的人?”
魏锦溪一瞧,这上面画的可不就是江乘风么,赶忙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另一个衙役程七打官腔着说:“例行公事,你得开门我们进去查一查。”
这一查,那可不全露馅了?
魏锦溪肯定不能干,讨好着露出笑模样,跟他打商量:“官爷,头前打仗,我家父兄都战死了,如今就剩了我一个。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被人闯进去搜查,全村上下的人都看着呢,将来我可怎么做人?”
村长魏有疾也有心说情,叹了一口气道:“锦丫头也是个可怜人,父亲魏江原是云县卫所的七品小旗官,她哥魏河也是在那当兵。可惜打仗,两个都死了。她母亲刘氏受不住打击也没了。现在就剩下这么个丫头在。当时卫所的百户就说了,这孩子命苦,让我好生看顾着,不能叫人欺负了她。若是有事,还有卫所的人担着。”
两个衙役互相看了看,本想借此打个秋风占个便宜,但一听这户竟跟军营的扯上了关系就想打退堂鼓。
“什么做不做人的?”就在这时,旁边看热闹的王二狗大刺拉拉的说道:“我看就是心虚,指不定里面就藏着奸夫呢。”
此话一出,魏锦溪脸上又青又白。里面藏着人是不假,但哪里来的奸夫?!她恨极了这往她身上泼脏水的狗东西,抄起背篓里的砍刀就追了过去,边追边骂:“王八蛋,指着吸别人血的烂水鬼,要是我家里人还在,你敢这么欺负我?”
王二狗眼看不好,两条腿跑的飞快,一扭脸就躲巷子里了。
张黑和程七看着简直心有余悸。好家伙,长得跟花一样,咋个性子这么野?!当即也不再说什么开门检查的事了,催促着魏有疾去下一家。
魏锦溪瞧着他们走远了,才把门上的锁开开。刚进去,余光就看到立在门后阴影里的江乘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江乘风伸手把她的嘴一捂,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魏锦溪点了点头,回身赶忙把门咔嚓一声关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