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了天庭,可看他这样子,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赫暄挥着自己的东风扇,又“啪”地一收,瞧着花园里那牡丹在夜色下发出点点星光,说道“要不我们再去看看那男娃?”
说男娃便来男娃,另一位叫“站”的侍从忽然显形道,“将军。”
不用说宋学儒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走进那男娃住着的客房,果不其然,那刚刚被破了阵变成十七八岁少年的人,又回到了婴孩体。
这阵法破得不干净,可却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怎么又变回来了?”赫暄觉得奇怪得很,开始大声嚷嚷,哦不,小声嚷嚷,“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是什么阵法?”
那男娃安静地躺着,双手还紧攥着红色斗篷的牡丹一角,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向宋学儒,而后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寂静……赫暄突然想起破阵时这男娃也一身不吭,试探道:“哑巴?”
男娃听见赫暄的声音,抓着牡丹花纹斗篷的手挥舞着,像是要表达什么。
“你听得懂我说话?”
男娃一听,未抓着东西的手也挥舞起来。
这便是了。
宋学儒再次破开了阵法,面前的小孩在一阵强烈的光下又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在他遽地坐起来的瞬间,宋学儒给光溜溜的他变了一身白色衣裳。
少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将手比作一具冠的样子放在头上,又拿起披风披在身上,右手比出要拔剑的样子。
“你会识字吗?”宋学儒问。
少年摇摇头。
可赫暄眼睛睁得比铜炉还大,嘴巴也长得极开,他愣了愣道:“你是……太子殿下?”
少年听了连忙摇头。
“不是?”问者是宋学儒。
少年作出乞讨状,却被两人会错意,以为他在拜着什么。
“站,”宋学儒一挥手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侍从,“带他去厨房吃点什么吧。”
那少年却一把抓住宋学儒的衣角,又做了一遍那个动作。
“你见过他?”宋学儒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正是穿着花鸟狮虎袍,披着红色牡丹斗篷的太子殿下。
这下赫暄又瞪大了双眼,宋学儒会随身携带太子殿下的画像?这笔法,这填色,简直就是宋学儒一贯用的墨法啊!
少年指了指那脸,手放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滑过那画像上的衣服,他点点头。
少年本想表达的是我认识这张脸,没想到被宋学儒以为成了,这个人,这身衣服,这个场景,他都见过!
“何时见的,何地见的!”
宋学儒激动,他的眼睛开始变红,若真像少年所表达的那样,那么——这个人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正是五百年前刺杀国君的时候!
“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宋学儒步步紧逼,可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少年的灵识是太子的,可自己却否认他是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难不成是被人暴力夺来的?!
宋学儒想着,突然手心法力大增,想要硬生生将太子殿下的灵识从这具来路不明的身体中活活剥出!
这怎么能行,要是剥出这灵识,那么这个少年不得瞬时炸裂血溅四方?
赫暄连忙打断宋学儒的法力,可宋学儒却加大了力度,嘴里喊道:“那他在哪里?”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不过正在被剥去灵识的人十分痛苦,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宋学儒!”
有故者五百年未见,有挚友死于五百年前,有不解之惑留在五百年前,可却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现在却突然凭空出现他的灵识,且在一个陌生的脸上,怎能不让宋学儒发狂?
但他看着少年活脱脱被剥去灵识的痛苦表情,手上脱了力,流下一滴清泪来。
太子殿下,从不会让无辜百姓这般痛苦的。
解脱了的少年深喘一口气,想抬手摇摇胳膊却发现动颤不得,只能拼了气力地摇摇头,昏死过去。
赫暄理解他的心情,一向温柔礼貌的挚友被冠上不祥之兆,加以刺杀国君叛逃的罪名,而后尸骨未见,遗臭万年的事儿被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如今见到了挚友的灵识,则能证明五百年前太子殿下并没有死,而是飞升成了仙。
可奇怪的是,那个时候飞升的除了宋学儒,并没有其他人了。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一具身体五百年未烂突然飞升,且灵识给了他人?奇也怪哉。
赫暄想开口安慰,却不知怎么开口,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与宋学儒异口同声说:“难不成是换脸术?”
凡间开胭脂店的铺子经常供奉财神和美神,供奉财神顾名思义,而供奉美神是这一千年来才兴起的。
美神名叫胜收,是一位多才多情的神仙,他对于自己的供奉格外讲究,比如说画像一定要比例优越,线条流畅,颜色不能太暗也不能太淡;再说他的雕塑,不能用粗糙的石料,也不能用便宜的器具雕制等等。
美神讲究,胭脂铺也讲究,那来买胭脂的人自然也讲究。
供奉美神向来是达官显贵们的爱好,老者供奉美神以求自己容颜年轻,青春常驻;少者供奉美神以求心爱者爱己,悦人者悦己;一家之主供奉美神,则是为了家族女儿能入选进宫,换来荣华富贵,枕边吹风。
可一些黑市也会供奉,因为据说美神除了使个人变得漂亮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秘法——换脸术法。
即将甲乙二人的脸交换。
不过这秘法极为残忍,换脸者会在整个过程中痛不欲生,甚至误入魔道。
黑市听闻传说,在地下自我效仿起来。不过迄今为止,成功者甚少罢了。
宋学儒细看这张脸,却没有法术留存的印记。
“入交互。”宋学儒道。
宋学儒凝神进入交互阵中,道:“诸位好久不见。”
听见了宋学儒的声音的各官表示震惊。
宋学儒鲜少主动其他神官交流,也极少回到天界的住处,他自己在人间修了一间府堂住着,上一次……上一次来是多久?
众神表示不记得了。
“学儒兄。”
他不喜以神自称,既没有给自己取名号,也没有接受帝君赐予的名号,人间供奉这一位武神时也直呼其名宋学儒,也有人以“将军”冠之。
由此而来,部分神官便也以学儒兄称呼他。
“来此为何?”
宋学儒答道:“灵岩山飞升一事,大家可有耳闻?”
灵岩山飞升一事大家自有听闻,只是不详尽真切罢了,但天界向来有“不顾他事,安求己任”的说法。
帝君既然将这一件事委派给宋学儒,他人自是不能私下打听过问的,若是知道也不敢大声宣扬出来,难不成这宋将军久久不上天,连这个也不知道?
众神官听了面露难色。
“这属于宋将军管辖吧,宋将军既然不知道,那我们也就不知道了。”众神官纷纷说道。
“行吧,那还是多谢各位,只是宋某还有一件事,”赫暄看到正在凝神的宋学儒暗暗松了口气。
“最近府中花朵似乎是病了,焉塌塌的,还请美神与我一同去看看。”
这便是了,上一届花神嫌弃自身担子太重,便请愿还乡,而之后又无花神飞升,这担子啊,就落在了美神的身上。
本在凡间安分浇花的美神听了手一抖,“啊,我?好,好吧。”
就算美神生的娇嫩,也无法一直承担两个神仙的担子,此下正顶着浓郁的黑眼圈来到了将军府前。
“赫暄也在?”胜收看见他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嗯。”
胜收随宋学儒一同进到府中,发现这哪有什么病了的花,那开得正艳的牡丹甚至还泛起点点灵光,一看就是好生养着的,感觉吃的比自己还好上几倍。
……无语。
“学儒兄叫我此来,就是为了看看这好的不能再好的牡丹。”
美神清目秀眉,唇上染的口脂颜色较淡却十分提气色,身上穿着的华服带有鎏金珠宝,好一副富贵派。
如果不见她那连脂粉也遮不住熊猫似的黑眼圈的话,这一定会被认为成某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胜收,我此番叫你前来,并不是为了此事。”
“哦?”美神胜收跟着宋学儒的步子向前,途中看见绽放得正厉害的水仙,便想要伸出手来抚摸一番。
没想到这水仙花抖了抖身子,将花朵远离了她。
……这就是了,将军府中的花草被将军的灵光好生养着,一年四季都可以盛开,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突然见到这比自己还美上几番的女子,自恋的水仙花忽而起了嫉妒心,不愿让人碰。
“无语诶——”
胜收一摆衣袖,化作一位俊朗阳光的男子形象,发上仍挂着明黄色雅致的玉珠子。
可他忘记了,水仙花的自恋程度是不分性别的,所以就算他化成俊俏的男子,也只能忍受这嫉妒之心。
……无语诶。
此时半声不吭的赫暄才开了口,问了那个不知问了多少次的问题:“你到底男的女的?”
“无语诶——”胜收扶额,“我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本尊贵为美神,自然是想男就男,想女就女。”
末了,美神又用着同他长相那般明媚的声音道:“无语,实在是无语。”
对了,忘了说了,这个美神在飞升之前,是地里的玉米精,所以究竟他是男是女,也不用过多赘述了吧。
“胜收兄可知道,换脸术?”宋学儒来到那哑巴的房门口,并没有推门而入。
“学儒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胜收翻了个白眼,心里又暗道一句无语。
宋学儒未答,只是推门而入,一下子点开了正熟睡的少年的灵识,这下轮着美神愣住了。
太,太子殿下?!!
他走进瞧着那张脸,左看看右看看,却怎么也不像是五百年前那一张。
想来也是,万一这是转世呢?转世不论容貌,所以变了也正常。
宋学儒挥了挥手,又把“立”叫来,问道:“他醒了吗?”
“回将军,他走了。”
“啊?什么?”这下叫出声的是赫暄。
“展信悦,明竹兄,肖某暂居你府,却无银两可付,遂欲回家取些来,之后再交予明竹兄,并当面道谢……”
太子殿下要走自然是拦不住的,毕竟将军只是让自己跟着他,也没有说限制他的出行。
那人说着要走,自己又瞧见将军在凝神交互,自是不好打扰,不过立让另一位黑衣侍从“行”跟着他了。
站,立,行,顾名思义站立行,传闻说这也是宋学儒在人间的三个侍从的名字。
五百年前宋学儒飞升不愿成神却成了神,他们也只是接受了一些有限的法力,在人间继续跟着宋学儒,以确保将军的安危。
站和立说到底是可以任凭风雨雷电敲打也岿然不动,而行不一样,他速度快且不易被发现,反应也比两位更为敏捷。
“行,”宋学儒与这位叫“行”的侍从交互道,“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