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卡纸揭下来仔细翻看,背面是空白的,没有东西。如果不是文字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几乎要怀疑是谁的恶作剧。
站在大雾里确实让他头晕,可就算逃跑又能跑到哪去?回“家”吗?路上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
白照鸿摇摇头,拎着汽油桶回到客户家里的地下室,把桶里的东西浇在那“一家三口”身上,一边浇一边往楼上走去。最后他把见底的油罐往窗帘上一扔,用液体化的手举着打火机凑上去点燃了。火蹭地一下窜了老高。
他收回手,顺手把那张系统的卡纸也扔进火里。临出门时还从客厅顺走一把沙发椅,搬到独栋不远处坐下了。
反正他不是人,烟也熏不着他。系统让他不要接触灰雾,没说让他不要接触烟雾。顺便把地下室的东西一把火都烧了,也算尽到他上门清洁服务的职责,保证以后再也没有任何肮脏和不满。
火焰从地下室一路烧上来,渐渐映红了整栋房子,烧塌了房梁。不知过了多久,二楼玻璃窗子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巨响,炸了。
白照鸿本来都要坐着睡着了,被这声炸醒,下意识抬头看看火势,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这栋起火的房子……好像有点掉帧?
又看了一会儿,他确定不是错觉,是真的在掉帧。
玻璃爆炸的地方卡得肉眼可见,火都快卡成幻灯片了。其他地方则是稍有延迟。
唉,粗制滥造的游戏系统。
他又靠回沙发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一次,他很快地睡了过去。
好像只是一个恍惚,白照鸿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他想抬头看看天色好确认现在是什么时间,却猛地发现不对。
这里不是房子外。
熟悉的装潢和逃难风的家具让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和卡尔的住处,更准确点说这是他自己的卧室。他是以靠在床头的姿势睡着,压了一夜的胳膊有些发麻。
还不等他站起来活动身体,卧室门处就传来卡尔的声音:“Bianco?Sei sveglio?”
白照鸿揉着肩膀过去开门:“che c’è……?”
卡尔一脸担忧地问:“已经很晚了,你今天不去工作吗?”
他皱起眉,问:“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诶,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想等等你,但太困了,对不起哥哥。”卡尔低下头,小声解释道。
白照鸿让他先去上学,自己回到屋子里。不知为何,他想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但这家徒四壁的地方实在没有。好在低头看看,自己的四肢还跟人类一样,工作服还穿在身上,视线高度也和平时差不多,五官和头发摸着也没变化。
他走到桌子前翻开那堆纸,找到压在最下面的卡片。上面写着:
【当前存活天数:3】
他稍微松了口气,把纸塞回去,但还是觉得很古怪。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难道是什么过了零点自动刷新在出生点的设定吗?
不过他能感觉到昨晚吸收阵法的力量还留在身体里,既然一切都没变化,他就姑且当是这样了。
白照鸿照常出门去了公司。
路上他特地注意了一下有没有反光的玻璃窗或者镜子,哪怕停在路边的车窗也行。但很遗憾,这个贫民聚居地里除了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没有一块玻璃能被完好的留下。
今天是清闲的一天,没有外勤任务。他向后勤确认过车辆已经交还,斯科特的尸体也已经由公司处理,就回到工位上用新充满的手机玩数独。
公司里充满了对昨天事情的议论,同事们一边议论着斯科特的死,一边状似无意地路过他身边,用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天哪,他长得真够恶心的。”
“他怎么就活着回来了?他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你还记得这个杂种是什么种族生下的吗?”
“我不记得,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一个雄性留长发,那可太恶心了。”
“还有他的眼睛,像苍蝇。”
“长相也是……”
白照鸿玩着玩着数独,突然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们这么攻击。他熄灭了屏幕,但屏幕上只能隐约映出一个黑影,根本看不清人。
似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再见过自己的长相了。
他没有多想,又打开手机玩游戏直到下班。临走去后勤拿自己的“餐补”时,负责后勤的同事怜悯地问:“他们都说你会活吃章鱼,真的吗?好恐怖。”
“要不我表演一个给你看?”他真诚地问。
“不,算了。”对方闻言嫌恶地走开了。
公司外的街道上还是弥漫着大雾。路边底商门窗紧闭,只有蜘蛛老板的店还亮着灯。他仍然走进去逛了逛,长着蜘蛛腿的老板还是骂了他一句,就没理了。
白照鸿看见老板正在看电视。这还是他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看见功能完好正常运行的电视。
他一边在店里寻找卡尔能吃的东西和镜子类的东西,一边听着电视里的声音。
“大雾仍在持续,请当地市民不要在天黑时出门,以防发生意外事故。”
“昨天晚上,xx比赛落下帷幕,xx队获得了最终胜利,粉丝们十分开心……”
“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大雾仍在持续……”
电视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一个广播声清晰地传出来:
“我们的程序出现了未知故障,我们会尽快修复故障,请玩家放心,我们的程序中从来没有雾。”
白照鸿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好两手空空地走出商店。临出门前,看见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们坐在一起互甩包袱。蜘蛛老板抱着一罐昆虫硬糖,一边嚼着,一边咯咯地笑。
“下次再不买东西就别来了!穷鬼。”他转头冲白照鸿的背影嚷嚷了一句。
他拎着袋子走过雾里的街道,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一样的是,今天卡尔点了蜡烛,从窗帘缝隙里隐约透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开门进去,卡尔站在门边等待着他,开心地说:“你回来啦!我昨天晚上一直没等到你,真的很担心。”
“我昨晚突然被安排了外勤任务,所以没回来。”白照鸿摸摸他的头,要去厨房处理食物,却被卡尔拦住。
卡尔从他手里接过袋子:“哥你累了一整天,还是我来吧。之前都是我给你做饭的,最近你怎么自己做起来了!”
白照鸿想起上次那盘碎肉,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还是选择再相信他一次,把袋子递给他了:“那好吧,谢谢Carlo。”
小孩笑着点点头,拿着东西去厨房了。
他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桌上点着一支细长的蜡烛,单薄的烛光努力照亮周围。在外面的浓雾映衬下,这一幕竟然有些温馨。
这么说起来,厨房没有灯,卡尔难道要摸黑做饭吗?
他端起蜡烛走去厨房,卡尔还真的在台面上摸黑处理着食材。他个子矮,刚刚好够到台面,脸贴得离台面很近,完全不惧怕那些生食的样子。
感受到突然的光亮,他抬起头:“谢谢哥。”
白照鸿凑上去看今天公司给了他什么。袋子里是好几只小章鱼和小鱿鱼。他看了之后下意识说:“这个好小,感觉不处理也可以吧。”
他说完,自己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刚刚那些话。吃完整的活章鱼听起来已经不像人类能做出来的事,但身体里好像有一股能量一直催着他尝试。
卡尔一时间惊得手上抓着的章鱼都掉了下去,他赶紧接住,整理好表情,“不过也可以啦,我听说有些渔民很喜欢这样的吃法。”
“是吗……”白照鸿犹豫片刻,抬起手。
看到自己的手时,他想起昨晚无法控制的另一半液体化的身体,和不知什么时候死去的斯科特。
如果不吃的话,就不会拥有这种能力。
他吃的越多,越鲜活,就会从这些生命里抽取越来越多的力量。
“你会觉得我可怕吗?认真的。”他放下手,烛光在他和卡尔的脸上跳跃着。
卡尔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仰起脸注视着他:“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怕,哥哥。是你收养了我,给了我住处。”
“即使我长成这个样子也不觉得讨厌吗?”
“不要在意别人的话!你长得一点都不可怕,也不讨厌。只是灰镇里面的人不喜欢而已,其他城市的人都会喜欢。”卡尔是如此认真地说,“生食也是,我知道有很多很有钱的人们喜欢这样吃东西。他们要买到我们这里的新鲜章鱼,要花很大价钱呢。”
他咬着下嘴唇:“你不要不开心,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好生活,好吗?”
白照鸿笑眯眯地说:“我没有不开心。”
他说:“我还是想试试直接吃。但是这个场景有点吓人,所以给你做点心理准备。”
卡尔似乎松了一口气:“哥要是担心,那我不看就是了。”
他乖乖的背过身去,面冲墙壁。然后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似乎连章鱼的牙齿都被一并嚼碎,吞了进去。
等到哥哥说:“好了。”他才转过身去,问:“会很好吃吗?”
“还好吧。”白照鸿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还是不如加蘸料好吃。”
他们没有烧完那支长长的蜡烛,吃过晚饭之后就吹熄了,然后又一起在客厅聊了一会儿。白照鸿也没什么趣事和卡尔说,反倒是卡尔说了很多学校里学到的知识。
“我们老师说,大雾是因为一个什么气流交汇造成的,水汽太多了,又不够下雨,就是雾啦,过了这个季节就会散的。”卡尔说。
“这样啊。”白照鸿站起身,“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就是周四了。”
小孩拉住他的衣袖。
他歪头:“怎么了?”
“你,你不要在意那些讨厌的同学的话。别人的话也一样。哥哥是我最喜欢的人,无论你怎么样都很好的!”
这孩子怎么还在担心这个。白照鸿无奈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很好,有你在,我会一直很开心的,好吗?”
卡尔这才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回去睡觉了。
看着他关上房门,白照鸿叹了口气,活动着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半液体半人皮的左手。握拳几次之后,总算恢复成人类手掌的样子。
他也回到房间,睡前想起什么,去桌子上看了一眼那张卡纸。
卡纸上的天数没有变,应该是过了零点才会结算。但当他心血来潮翻回正面时,任务描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话。
【亲爱的Bianco:
大雾不会散去。外面有很多的风雨,你是安全的。
这里很温暖。】
白照鸿没有在意,把卡纸扣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一进公司,就有好几个同事指着他很大声地喊:“快看!这个小杂种来了!”
周围响起一阵大笑,那天那个打劫他的同事也走过来。昨天白照鸿闲得无聊,特地查了一下排班表,知道了这人名叫内罗。
他看着这帮人,叹了口气:“这是又有什么事?”
内罗裂开嘴,因为笑的幅度太大,露出一口尖利森白的牙齿,看起来十分诡异:“小杂种,今天高层都不在,大家来跟你玩玩啊。”
白照鸿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待下文,没成想对方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扔下句:“你晚上就会知道了,我们不见不散。”就把他丢在原地,施施然带着小弟们转身离场了。
他只好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但现在他没办法玩手机了。
身体越发不受控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作。他怕自己把这部珍贵的手机搞坏,一整天都没碰。
马克不在,没有外勤,又是无聊的一天。他靠着练习控制自己的身体打发了今天,随着对这股力量越来越熟悉,他觉得自己逐渐和“Bianco”融为一体,脑中开始闪过一些属于Bianco的零碎记忆。
深海,族群,自己的模样。
在“他”刚刚产生意识时,透过水面看到的自己的模样。
——扭曲的,包裹着绿色鳞片的黑影。
下班时间,一楼大厅里空无一人。
白照鸿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又去公司外边看,也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