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皎洁,清澈的池水中夹杂着星华和点点桂花,香气四溢,池中无一活物,却能泛起片片涟漪,池中水犹如流动的光,淡淡的暖黄色却伴随清冽的寒意,交相辉映如画般平铺在这里,池边有几只兔子细心地打理着花花草草,这景象叫檀月心生欢喜,瑶姬却满脸哀伤,檀月上前去倚着池边的石头拢着衣袖伸长手够那池水,被一声呵斥制止。
“哪里来的顽童,住手!”
循声望去,一个严肃板正的男人,身穿半包软甲,相貌清俊,不知这是谁,檀月怔住,怯怯收回自己的手,瑶姬没抬头,仍是看着池里的水,淡淡的说:“她是下任月神,檀月。”
男人听了后,惊讶之余眼眶竟有些湿润,身形微晃,倒吸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悲切让整个广寒宫狂风大作,兔子们迅速抱成一团,有的被吹飞到天上去,檀月一只手捂眼,一只手抓住那只小兔的兔脚怕它被吹跑了。
整个广寒宫乱作一团,唯有月池和月神不为所动,瑶姬像是被保护着,隔绝了这股大风,连头发丝都没飘动分毫,她在狂风中怡然自得,抬眼平静的看向那个男人,狂风便戛然而止,广寒宫里的一切如同有生命般恢复如初,兔子们习以为常的从一团解散成一只只,忙乱着收集打理花草的工具水桶,檀月被瑶姬拉起来,耐心的问:“你没事吧。”
月神位美丽而残酷,月亮赋予月神惊人的美貌,月神献给月亮自己的神力供它吸噬以发出璀璨的光,待神力消散殆尽之时,便是新任月神即位之日。而旧任月神日渐衰微的神力已经毫无用处,最后只得将骨血消融在广寒宫的月池中,以供月亮神法超然,有上任月神的骨血为祭,下任月神可在位数千年不衰。
尽管有些残酷,可还是有无数神女向往月神位,只有月神才知道,这美貌背后,是数千年的孤寂,是日日感知神力消散,是最后寂灭在月池中的一点哀鸣。
新任月神不该来的这么早,要知道瑶姬来时,上任月神已任职数千年,并且神形衰微.....眼下瑶姬年华正盛,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神法尽散的样子。
檀月摇头,瑶姬不顾身后男人那样悲怆的眼神,拉着檀月的手离开了月池,路上细心为檀月介绍:“那人叫奉宁,脾气不好,他飞升后被指派到广寒宫,供奉月神,凡人对着月亮许下的心愿,多半是他替月神去完成的,对此他心里诸多不满,兔子们都避着他,日后相处久了,你便会明了,此刻与你说太多,你也不懂。”
檀月点头称是,瑶姬身上有种化不开的忧愁,檀月感受得到,所以心里也闷闷的,比平日里更乖巧些。安置了檀月的寝殿玑月阁,便有兔子井然有序的布置起来,把清妙姐姐给她装的月影纱挂上,摆上月季,架上古琴。
瑶姬看到冰弦琴惊喜的看着檀月:“你会弹琴?”她上前抚了抚琴弦,弄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檀月心里一痛,瑶姬示意檀月抚琴一曲,在音律事上,她从不推脱,含着笑意抚上琴弦,琴声婉转的荡满整个广寒宫,吸引了一众小兔,玉兔们纷纷围在檀月脚边,里一圈外一圈,围的屋里都堆不下了,挤得满院子都是,小兔们窝在一处,玑月阁竟缓缓升温,奉宁也被琴声所吸引,在玑月阁外驻足。
奉宁看着玑月阁被布置的娇俏粉嫩有些无奈,看向阁内,瑶姬轻倚在桌边,檀月认真抚琴,檀月的长相确实适合来广寒宫,小脸粉嫩,一双桃花眼妩媚多情,眼神却单纯清澈,小嘴总是微张着,一颦一笑都有些慵懒风情,虽不及瑶姬,但她年纪尚小,还有发展的空间。
突然想起瑶姬小时候,瑶姬是北境巫山神族,自小金尊玉贵,天选之女,自然不是为了月神位所拥有的美貌而来。她来时也是差不多千岁,身形高挑,英姿飒爽,因为姐姐温姬哭闹着不愿来任职,她便英勇顶替。
那时她站在宫门口,小脸上闪着骄傲的微光,头发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半包软甲,手里还拿着红缨枪,只一个小小的包袱,也像今日这样,由上任月神领进门。
上任月神名叫砚华,是位严肃谨慎的神女,她与瑶姬无有师徒名分,却有师徒情谊,砚华教了瑶姬不少东西,以至于砚华衰微进月池时,瑶姬哭闹不止愿以身相替。
奉宁突然回想起自己供奉过的多位月神,每一任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也都是他亲手送进月池里的.....
檀月的琴声悠扬,惹出奉宁一番愁肠,看着檀月与瑶姬,奉宁鼻子发酸,一时间无语凝噎。
一曲终了,瑶姬撑头睡了,小兔们争先恐后的替她披上薄毯,檀月蹑足退出房间。踱步来到月池边,有棵月桂树长得正枝繁叶茂,她倚着树干坐下,薄风微凉,景致却美,广寒宫如同悬浮在天上的小岛,雅致特别,离着人间近些,风有些大,吹得人的温度一点点流失。
她放眼望去,银河星光闪耀,旖旎环绕着广寒宫,四下寂静,仰头看九重天光芒万丈,低头看人间寂静漆黑只有微弱的光。
周遭景物井然有序的环绕、摆动、周而复始,连月池里的涟漪都按着顺序,一圈圈漾开再一圈圈消失,檀月坐在其中,仿佛也被凝固住了,广寒宫虽美,但不及她的蟠香山万分之一.........
长清殿内,夜梵神君也不说话,端着杯茶在院子里走神,慧文若静坐在屋内,心中略有不忿,她也不知道在失落些什么,佯装翻书的手颓然放下.....
她犹记第一次见师父时,就已经百岁有余,身形偏小,因为天生仙骨,长得慢些,如同人间稚童,心智虽单纯,但并不是一无所知。
师父冷峻,平时对谁都淡淡的,但对待两个徒弟,凡事都亲力亲为,她和檀月不是生来就这么大,是师父悉心养大的,无论患何种疾病,受何种伤痛,师父都曾衣不解带的照顾过、担心过她们,为了她们,师父学会了许多技能,不惜背离本心,甘愿与神界多多来往,只希望他的两个徒儿能被九重天善待。
大概是九百岁上,慧文若曾问檀月,将来她们长大,是不是要嫁给师父?檀月摇头大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阿若难道可以嫁给你父亲吗?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慧文若第一次感到羞耻,为自己有这样的疑惑感到羞耻,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与师父,至亲至疏,隔着千山万海,尽管如此,她依然没能逃脱这情愫的束缚。
她与檀月都是天族遗孤,她是遗腹子,刚出生,母亲就随父亲去了,从小受尽冷眼,直至来到师傅身边,才有了一丝丝甜。
千年来慧文若都是靠着各种各样的说辞劝诫自己,勿动邪念。
想起前段时间,仪安丘神族打发人过来传话,希望师父早日成亲,檀月在她身边悄声问:你说,师父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师母给咱们呢?我觉得清妙姐姐就很好,人又漂亮,又......
还未等檀月说完,她已经听不下去了,檀月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檀月不愿说破,不愿打破师徒间的温情,她只想维持现状就好,慧文若不敢说破,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但此刻,她被许配给别人,师父也无能为力,她才有了一丝破绽,不怪师父,那样好的师父,怎么会怪他,只怪时运不济,命格不强。
房门突然被推开,慧文若猛然从回忆中抽离,是熟悉的沉香木的味道,师父?她不敢抬头,由着那味道的主人坐在她身边缓缓开口:“阿若你别害怕,你师父愿意为你们赴汤蹈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慧文若猛然抬眼相看,清妙!
清妙是那种温柔的长相,一双杏眼温柔无害,一颦一笑总爱微蹙着眉头,显得娇娇弱弱的,还总是爱穿轻软的柔纱裙,清妙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她的手越靠近,师父身上的味道便直冲冲的扑到慧文若脸上。
慧文若下意识的躲开,清妙讪讪收回手,自知僭越,慧文若亦是自己的小主人,当下不敢再多言语,提裙起身,准备要走。
突然被慧文若抓住胳膊扯到桌子上,清妙哪里敌得过慧文若这样练武人的手劲,惊呼一声跌坐在原地,又惊又怒却不敢发泄出来,不自觉红了眼睛,慧文若本想问她:身上为什么会有师父的味道?到底是靠的有多近,独处的时间有多长,是多么的旖旎多情,才至于连气味都沾染?但看她泪眼婆娑,突然没了开口的勇气。
颓然松手,快步到内间,收拾东西,不就是神霄玉清府,有何去不得?
慧文若只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立在神霄玉清府内正殿中央,天尊似乎不在,雷部二十四正神也只到了三四位,镜川还是那一抹温柔的笑意,看着她拿着一柄剑,温柔问道:“听说你的剑术不错。”
慧文若木然作揖:“神君谬赞,不过粗铁一块罢了。”她实在不愿理会这位元帅大人,只凭他位高权重,天帝遥手一指,便定下她的一生吗?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她心里堵着气,只管把头低下,闷声回答了他每一个问题。
镜川身边的武官阿锁嘿嘿一笑:“君上,这位仙子的剑术精良,不知卑职可否与仙子比试比试?”镜川一向和善,笑着说他武痴,殿上众人也纷纷调侃阿锁,阿锁并没有半点怯意,只锁定慧文若,“仙子可愿?”他还算有礼,慧文若点头,也不多废话,两人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
阿锁是镜川身边,剑术练得最好的武将,手持皓阳宝剑,上手轻盈,一招一式若隐似幻,灿然夺目,一开始两人不分上下,打的不可开交,渐渐慧文若落了下风,阿锁凭借千年来御敌的经验,紧逼慧文若,就算她剑术练得再好,没有实战经验也是白瞎,不多时慧文若便不敌阿锁连连倒退,阿锁手下留情不再攻击,两人点到为止,谁也没有再出招,慧文若第一次与蟠香山以外的人比剑术,阿锁不知比檀月强多少,虽然落了下风但重在比的酣畅淋漓,她实在看好阿锁,这般惊才绝艳,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殿上其他神君纷纷抚掌称赞,镜川会心一笑:“阿若的剑术确实不错,阿锁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略胜一筹,不错。”
两人受了一番嘉奖,阿锁实在欣赏慧文若,心想若能一起习练,剑术必将愈加精进,这么想着便开口:“君上,阿若仙子这般有天赋,不知君上要让阿若仙子任什么职?”
一边的少将啸铁含着笑意说:“阿若仙子身份特殊,还用任什么职吗?”镜川没有接话,仍是带着笑意,他垂眸抬手,替自己斟茶,啸铁最熟悉镜川,他和善可亲脾气也好,但此刻镜川不说话,啸铁心里明白,定是自己说错了话,君上顾及他的面子,不愿呵斥罢了,思及此,更是不敢再多嘴。
阿锁一听啸铁的话,心里有些急,他知道慧文若来神霄玉清府是天帝有意指婚,但....但她实在有天赋,若就此埋没做个内妇,实在可惜了,若是好好引导锤炼,将来必定是一名优异的战将。他看着君上阴晴不定,顾不得揣摩,急急开口:“君上,阿若仙子实在有天赋....”
啸铁瞪了阿锁一眼,阿锁的话钉在了嘴边,不敢再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