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隐捂着胸口处剧痛，声音虚浮道：“檀月！”他连滚带爬行至檀月面前：“看在我曾在镜川麾下，又跟着夜梵神君学了几天，你我算是同门的面子上，让玄茱说吧，或许她知道什么内情，或许能让镜川复生。”

玄茱拼命点头，檀月依然冷若冰霜的看着玄茱，可手心里的神力逐渐消散，玄隐松了口气，恳切的看着檀月，她挥手将玄茱身上的禁咒解除，人已经瘫软在王座下。

檀月坐回下首椅子上，端起茶杯，殿内飘着血腥气，她和着这血腥气将茶一饮而下，胸口微微起伏，努力将翻天的怒气控制平息，体内凶煞气流窜，浑身剧痛，可一想到马上就能将这谜团掀开，她又觉得畅快。

玄茱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玄梧逼迫我多年，多年来我们这一支苦不堪言，啼巫找到我，说有一法子，能让我脱离苦海，我起初是不愿意的，可玄梧对我的折磨日益剧加，我实在，实在受不住了。”

“他说需要一具血脉纯且法力高深的龙族的真身，作为引渡十万恶灵的容器，这方法恶毒，引渡后此人神魂俱散不得轮回，我是不愿意的，可他骗我说玄梧是龙族之首，这法子不过只是令他损耗些元神并不致死，而且他发誓绝不让十万恶灵屠戮众生，我就，我就答应了，我并不是非要置玄梧于死地，我只是想让他法力弱一些，身体不常康健，那样他就不会日日折磨我了。”

她偷瞄着檀月的脸色，暗暗编排接下来要说的话，要怎么说才不至于惹怒檀月，深吸了口气说：“屠戮前夕，玄梧的身体就很差了，我于心不忍，让啼巫停手，啼巫却已经将玄梧劫走，我心中惶恐，知道闯祸了，才让人把兄长找回来。后来才知道这十万恶灵是用来对付……毕辛元帅的。”说完她已经抖如筛糠，伏倒在地。

玄隐扶起妹妹，心疼的护在怀里，他心心念念要保护妹妹，结果却让她铤而走险，犯下这弥天大错，檀月不喜不怒重复着最初的问题：“啼巫在哪？”

玄茱如实相告：凡间有一梵仙山，山上有庙名曰黛螺顶。

不再理会玄茱如何哭求，她起身就要寻过去，黛螺顶，她再熟悉不过，轮回时，月舒去拜的正是黛螺顶，在上山的路上，那黑灰狐狸，正是啼巫真身。

她匆匆赶往凡间，玄隐再后面喊她：“檀月。”他捂着胸口，慢跑而来，刚刚檀月一掌将他的五脏六腑差点震碎，追上檀月：“我和你一起去。”

檀月莞尔的看着玄隐，事情原委，似乎并不关玄隐的事，玄隐讪讪说：“当年没有和君上并肩作战，已经后悔千年，若是能杀了啼巫，可以弥补我心中的愧疚。”

檀月没回答，却放缓了脚步，她并不想原谅谁，迷璋之战中，最应该愧疚的是她自己，所以这些人，还是等镜川回来，看他是否愿意原谅吧。

二人直奔梵仙山，化作人间模样，今日上山的人极多，一派喜乐祥和，大家议论纷纷说山上有位老神仙，算卦排盘极准，檀月和玄隐相视一警，随着人群一块上山去，黛螺顶上人更是多，仙气缭绕，好不热闹。

人群围着的中央，一个耄耋老者拿着个龟壳，丁零当啷的算着什么，檀月驻足观望，逐渐被人群挤到内围，看清了那老者的模样，白发苍苍满脸慈祥。

可他并没有凡人气息，檀月几乎一眼就可以认定，他就是啼巫，檀月心中欣喜异常，心中杀意滚烫，盯着啼巫露出诡异的微笑，啼巫也看着她，停下了晃动龟壳的手，眼神中满是得逞，檀月稳住心神，暗暗念咒，顷刻间乌云遍布，不一会竟落雨了，人们轰然散去，黛螺顶院中，只剩他们三人。

檀月走近问：“老神仙能算方位吗？”啼巫煞有其事的答：“当然可以。”檀月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咬牙切齿，真是个无耻之徒：“那你算算，魔尊在哪。”

啼巫将龟壳放在桌上，缓缓说：“世上早已没了魔尊，也就没有他的方位。”

檀月深深呼吸压制体内暴虐之气，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提起来，有好些凡人目瞪口呆，顾不上下大雨，没了命的逃出院子，匆匆下山。

啼巫哈哈大笑：“痛失所爱的感觉，是否悔恨无奈....”不待他说完就被檀月扔在地上，他已经不是魔尊，不过靠着毕月乌护着，勉强维持人形，有些许灵气，早已不是檀月的对手了。

他狼狈的匍匐在地上，变幻成本来的样子，就地坐下：“来呀，杀了我，我等你很久了。”檀月沉声道：“想死可以，把毕月乌交出来，他原是一个活生生的星君，化作盔甲护了你万年，已经足够了。”

啼巫摇头：“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我没法子把它取下来，怎么样，枭神位也不是好做的吧。”

檀月深知对待他这种厚颜无耻之徒，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漫不经心地说：“做枭神无趣，也好过寂灭在月池里不得轮回，连最后的元神都保不住，也是活该，最终消散于风中罢了。”

啼巫收敛笑容，檀月却觉得不尽兴，躬身靠近啼巫继续说：“入月池时，剧痛无比，还会遗忘前尘情爱，奉宁曾说，有一任月神巴不得进月池，说什么？进月池好比不干不净的活在世上强多了。”

看着啼巫隐有怒气，檀月觉得身心舒畅，啼巫不知道砚华对他的情意，只当她到死都不愿意再见他一面，殊不知砚华为了他，连身家性命都豁出去了，檀月偏不告诉他。

一个是情深如许，差点把九重天都毁了，只为见她一面，一个是明明饱含爱意，却不能宣之于口，到死都在为他筹谋后路......因为一己之私，将天地搅得不得安宁，众生何辜？他竟还恬不知耻在这里为凡人卜卦，装起了老神仙。

看着啼巫脸色苍白，凝眉沉思，檀月缓缓展开笑意，合该如此。

啼巫看着檀月隐有得意之色，嗤笑道：“瞧把你得意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檀月摇摇头，故作高深道：“区别在于心意相通与一厢情愿，在于自愿与强迫，在于一个还能活，一个已经寂灭无踪。”

啼巫咬牙切齿的看着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棵曾让月舒听到镜川的声音的大树前，伸手轻抚树干：“想不想知道，那天的情形？”

无需他说出细节，檀月就知道是哪一天，她不自觉紧张起来，脸上强撑着波澜不惊，可手已经将衣裙捏紧，胸口处熟悉的剧痛袭来，她将眼睛垂下，没有说话。

啼巫看着她终于把恶毒的嘴闭上了，心里却道一声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看着檀月，他还有些怜悯：“此事与你们有何干系呢，我不过是想再见她一次。”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悲寂。

撩袍坐下，幽深的眼睛看着檀月：“那日镜川将诸神诀打开，我曾问他，苦心绸缪之后，却换来这么个结果，这结果是否合他的心意。”

檀月冷眼瞪着他，下颌绷得紧紧的，啼巫咧着嘴笑着说：“他说结果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人已经平安无事了。”他笑的猖狂，眼泪都流下来了，一张苍白的脸涨的通红：“杀了我吧，只要我心甘情愿，毕月乌也没什么用。”

檀月蹲下与他平视：“我会杀了你的，但有些事，你还得给我说清楚。”

啼巫又睁开眼，平静的看着她，好像真的愿意一一解答后便安然赴死，檀月问他：“令华依然守着无尽海底的阵眼，那十万恶灵是如何出来的？”

啼巫一副了然的样子，看着玄隐说：“多亏了令妹，千年前苦苦求到我面前，说有一法子能解我心头之恨，说到此处，不得不说令妹机敏。”

玄隐拧着眉，没有说话，啼巫继续说：“引渡十万恶灵这法子还是令妹想的，她求我在事成之后将玄梧杀了，救她于水火之间，后来无尽海里入了另外一条真龙，此法不通，她又想出了以真龙之身引渡的法子，把半死不活的玄梧交给了我，回头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匆匆继位，真真是女中豪杰。”

檀月侧首瞥见玄隐，他双唇紧闭，脸色难看，却又说不出什么，妹妹受辱的事，他比谁都清楚，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最后还是逼得她自己动手，匆匆与檀月告别，赶回母族。

不去管他，檀月声音微颤又问：“杀了你，也换不回他吧？”

啼巫看着檀月，缓缓摇了摇头，其实他与檀月都是一样的人，是独活下来的那一个，虽然平安无事，但却生不如死。

檀月眼睛泛红，反手生花，转出一柄长剑，缓缓站起身，剑指啼巫，啼巫坦然闭上眼，大仇得报，檀月却感觉不到那种欢欣鼓舞，屏气一挥，啼巫脖颈间已经有血液喷涌，他凝着最后一口气叹了声：“砚华。”

一阵寒风掠过，落叶窸窣滚落，他的尸身如灰烬般随风消散，地上一枚闪耀淡红色的光芒落入檀月手中，她将毕月乌收好。

心中失落不已，啼巫死了，可并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晴空十里，依旧无法复生，她驻足在这个小院中，茫然着没了方向，仿佛置身无尽地狱般。

她独自往广寒宫去，将毕月乌交还给天市垣帝座星君，帝君千恩万谢，将毕月乌放回星河中，她在月桂下站了很久，兔子们依然惧怕她，将好酒双手呈上，伺候她痛饮狂歌。

檀月拎着酒坛子，赤脚踏进月池中，缓缓跪倒，将身体舒展开，任由自己浮在水面，月池毫不吝啬的予她剧痛，浮浮沉沉间似乎看到了镜川。

他穿着透着暖融融的光的白色战甲，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檀月还没有回答，他就像未卜先知了一样，温柔缱绻的说，檀月，是个好听的名字。他将手展开，掌心间赫然出现一只不甚规则的雪球，晶莹剔透的闪着寒光，他笑着看她，如一池春水要将她融化在眼中。

檀月带着哭音说，他们都有一千个别无他法，一万个迫不得已，她救不回他了，就算是把玄茱也杀了，她也救不回他了，镜川似乎认真的听她说话，却答非所问，温柔说，你曾说想要一颗能结果的种子，我找来了，这种子能长成参天大树，能结出黄澄澄，酸酸甜甜的果子，你可喜欢？

檀月恍惚间听到自己在哭，镜川的轮廓逐渐模糊，远去，所有的光亮也随着他，渐行渐远，空留檀月在无尽的黑暗中。

再睁眼，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身旁坐着一位威严的长者，旁边站着师父，见她醒来，忍不住骂道：“我费劲心思将你救回来，就是让你在月池泡着消损寿数的，孽障，还不见过普化天尊！”

檀月呆了一瞬，起身行礼，天尊让她起来，她急着问，天尊把她拦下：“既然苏醒了就去吧。”她还想问，普化天尊已经化作一道白光离开了。

那些话堵在唇齿间，将她的眼泪逼落，头上心头一股乏力感，夜梵也不在说什么，把她送回了玄墓蟠香山，慧文若将她接回去，她什么话也痛的说不出，一头扎进明净台不肯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