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百年过去,玄墓蟠香山上又恢复来了当年夜梵神君在时那般热闹,只不过那时来往的都是神君仙子,现在盘踞的都是些小山妖。
一位玄衣女子端着一些女子的服饰往枭神塔走去,她眉眼清冷,头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身后跟着几个矮小的山精,一行人嬉笑着来到枭神塔内。
玄衣女子念了声咒,领着几个小山精走进明净台,明净台内仿制的夜梵宫庞大精美,有几个灵力幻化而成的小灵童,做着洒扫的活计,他们是灵力幻化的,故而不会说话,就像几个木偶娃娃一样,重复着动作。
这院中伫立着一颗茂盛的橘子树,树杈间侧卧着一绝色女子正在小憩,她缓缓睁眼看到玄衣女子,咕哝声:“阿若,不是告诉你我不吃东西吗?”她缓缓坐起身。
慧文若被她气笑了:“你再看看这是什么!”檀月从树杈间跳下来,慧文若像母亲那样帮她拂去身上的叶片,一边数落:“整日在幻境中像什么样子,好歹你现在是正神,却一点正事都没有。”
说着将手中的信筒交给她:“师父又来信了。”檀月并不在意,侧着身躲过那些信:“不是说要和我们这些孽障断了来往吗?一日三封信这又是做什么。”
檀月近些年不理凡事,连样子也懒得做了,不知是否因为体内凶煞气愈盛,将她正常的思绪都吞噬的缘故,总之现在的檀月似冰霜般寒凉。
慧文若把信筒收回:“也是担心你,你不愿看便作罢,只是妙妍来了,你费劲千辛万苦,保她不受月亮吸噬,又让她能自由出入广寒宫,这丫头三天两头来寻你,你总躲着不见,也不是个办法。”
提起妙妍,檀月总想起瑶姬姐姐,心便软得一塌糊涂,打起精神由山精们为她梳妆,出了明净台,一个娉婷仙女就等在门外。
她正仰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挂灯笼的小妖怪,身着月色长裙,斜斜簪着银色月桂枝的发簪,长长的流苏落在肩头,十分耀眼。
檀月呆了一瞬,妙妍回过神,甜甜的漾出笑容,轻轻唤着:“檀月姐姐。”便向她走来,檀月愣着出神,满脑子都是千年前那个不爱笑的神女。
妙妍走过来轻轻环住檀月的胳膊,又娇滴滴唤了声姐姐,檀月才回过神,看着妙妍的眼神中,带着流转不开的宠溺:“我给你弹琴好不好?”妙妍微微皱着眉:“不要,姐姐你一有空便要弹琴给我听,我都听腻了。”
檀月垂着眸点点头不复言语,再抬眼,便又是那个似冰霜般的枭神,妙妍觉察出她有些不高兴,嗫嚅道:“姐姐要是想弹就弹吧,好不容易看到姐姐能高兴一些。”
檀月将手臂抽回,越过妙妍走上王座,只淡淡回答:“一时兴起罢了。”她坐着整理裙摆,漫不经心的问小妖怪:“挂灯笼做什么?”
为首的小妖怪谄媚道:“大王!”那小妖怪生的獐头鼠目的,激昂的跪倒在地大喊:“这次又找到一个与画中仙君相似的人!”
慧文若掀起眼皮责备的瞪了这妖怪一眼,檀月倒像是来了兴致一般,这些年,檀月收留了许多山精妖怪,令他们遍寻天下长相似镜川的人或妖或散仙,百年来虽无所获,但每每传来消息,都能令檀月精神振奋。
慧文若一再私下里强调,不要再找这类人了,可小妖怪们为了能受枭神点化,还是拼命找,今日又寻到一个,这妖怪便来献宝,挂上灯笼,为他家大王成亲做准备。
不是他盲目,而是今日寻到的人,实在与画中的人一般无二,所以他便自作主张,挂起了红灯笼。
檀月问清了那人现在在何地,便要动身,慧文若起身拦住:“阿月,去了又能怎样,相似又能如何,真如君上一般,你还真与之成亲做媒吗?”
檀月难得露出哀求之色:“我只去看一眼。”
慧文若无奈,心疼她又恨铁不成钢,缓缓松手低低道:“快去快回。”
檀月欢欣的离开,慧文若发呆之际,没注意妙妍也跟着跑了出去,再回神,殿上就剩她一人了,遍寻妙妍无果就知道,这孩子又跟着去了,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慧文若便拿那獐头鼠目的小妖怪撒气,吓得殿上挂灯笼的妖怪们抱头鼠窜。
檀月按着小妖怪的指示,来到淮阳城郊处的一片树林,四下无人,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闹声,檀月不愿惹麻烦便飞身上树,倚在树杈上看着远处的人越来越近。
隔着很远,她便看到了那张脸,果然,与画中仙君一模一样,檀月看得入神,这仿佛是一群青衣小道士,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是那双含情眼,也是从前那样的温润,一个小姑娘挽着他胳膊,哭哭啼啼的走来,像极了当年的音琦。
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那人的音容终与眼前人重合起来,檀月耐着性子看着他们,这帮小孩大概是遇到了什么精怪作祟,小女孩被吓哭了,这一群小男孩忙着哄她一个,听他们师兄师妹的叫,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修仙门户的子弟。
她的眼睛一刻都不离开那个人,果然,他也注意到她了,檀月仓皇一避,便消失在树杈间了。
楚既苏揉揉眼,树杈间已经什么都没了,刚刚与他对视的女子,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有些恍惚,觉得之前一定是见过,但他再往树杈上看去,早就空无一人了。
莫非一切都是幻觉?
回了南极殿已是傍晚时分,吃过晚饭,作为大师兄的楚既苏,一边扫地,一边回想白天的女子,他想起女孩的容貌与穿着,他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女子,她是十分好看的,比他见过的女子都好看,心头又有些不安,真有人能长这么好看吗?不会是妖怪吧。
突然听到树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下意识抬头朝树上看,白天那个女子,宛如精灵般,从树上翩然落下,楚既苏都看呆了,这女子稳稳站在他面前,女子的手在他眼前晃晃,楚既苏一下回神,低着头,不敢看。
檀月看着呆呆的楚既苏有些迟疑,印象里的这张脸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是拿雪球砸她,也那样的理所应当,浑身透露着一种端庄自得,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窘迫不安的,尽管如此,檀月依然耐心的笑问:“你叫什么?”
楚既苏连忙把扫帚放下,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冒犯姑娘了。”
檀月不在意的摇摇头,抓过少年的手,将他掌心摊开,她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他手掌上:“我叫檀月,檀香的檀,明月的月。”
檀月期待的眼神灼伤了楚既苏,她期待着那熟悉的回答,可楚既苏只会脸红,木讷的吞吞吐吐。
楚既苏的小师妹正往这边走,檀月瞟了一眼,不愿多生是非,白日里这小姑娘众星捧月的样子,如果把她弄哭了,不知要惹多少人注意。
那小师妹看着楚既苏,便往这边跑。檀月无奈只好掐诀离去。楚既苏眼前人突然消失,四处张望,小师妹已经跑到他面前,蹦蹦跳跳跟他说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默念两个字,檀月,名字好生奇怪。
檀月匆匆离开淮阳,妙妍躲在树后,看着安慰小师妹的楚既苏,的确与檀月姐姐那画像中的男子一模一样,确实英俊非凡,眉梢眼角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润感。
檀月的画像她是见过的,画中的人比楚既苏更富戾气,虽然眉眼相似,但总有一文一武的区别,很明显楚既苏更有书生气一些,妙妍不知不觉红了脸。
檀月怅然的走在蟠香山上的风雪中,寒风肆虐,她独坐在后山,遥望着神霄玉清府的方向,慧文若寻了过来,并不说话,坐在她旁边,檀月痴痴看着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发呆。
慧文若坐的有些冷,瑟缩起来,檀月察觉,随手一挥,慧文若周遭便起了一层结界,为她隔绝了风雪,慧文若哑然失笑:“你这是跟谁学的。”问过之后慧文若暗暗后悔,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檀月呢喃着回答:“镜川。”
慧文若并未经历过两情相悦,便问:“君上会对你说海誓山盟吗?”檀月摇摇头:“他从未说过他中意于我,也从不曾听过他提及情之一字,可我偏偏觉得,他心里有我。”
慧文若接着话说:“是呀,哪怕他不说,你是他心上人这件事,南斗长生天也人尽皆知。”
慧文若迟疑的问:“今日山下的人,与君上真的相似吗?”檀月点点头,慧文若心里为镜川打抱不平,她始终是南斗长生天,神霄玉清府的战将,她想檀月应该再为镜川伤神些时日,起码再挂念他一些,但又不忍心檀月为此颓靡,左右为难让她不愿再过问。
一连好几日,檀月都没有再下山,又躲回了明净台,小妖怪们心里焦急,他们一直希望蟠香山能做大做强,可自家大王是个懒散的,二当家的又太守规矩,就这样,蟠香山岂不一直寂寂无名。
山精们召开了大会,七嘴八舌的议论如何将大王引出来,然后他们就不断的去淮阳找麻烦,无论是设陷阱还是装神弄鬼,总之最近这段日子楚既苏过得十分忙碌。
头几次楚既苏中了陷阱,也没见大王出山,小妖怪们决定加大麻烦的程度,从魔域抓来一只怪兽放进了山林中,仙门得了消息,便令楚既苏带着一众师兄弟上山捉怪,毫不知情的几个凡人就贸然进了山林。
那怪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准备将这几人吞噬,而楚既苏的几个师兄弟正在布置陷阱,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靠近,小妖怪们见时机正好,匆匆回去报信。
小妖怪们离去,妙妍才从暗处现身,她稍摆弄一下,那魔兽便被制服,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将一只更加凶猛的魔域野兽藏进山林,她打算待楚既苏遇难后,她施施然出现将他救下,定能让他心生爱慕。
突然察觉身后有人,猛地回头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此时檀月正在打理明净台中的那棵橘子树,细心为它修剪枝叶,小妖怪们大吵大闹惹怒了她,从明净台中踱步出来,想要教训这群妖怪一顿,小妖怪们前仆后继的跪倒,说神君有难。
檀月惊悚了一下又如梦般转醒,将那胡说八道的妖怪打出百米远,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那位神君,她正欲再次出手教训那妖怪,被另一只山精拦下,将淮阳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檀月将信将疑的掐了个决到楚既苏身边探查,忽然感到一股魔障气正扩散,皱着眉嚷着:“不要给我惹麻烦。”
一边说一边飞身去了淮阳,慧文若正巧与她擦肩而过,看她神色匆匆的,慧文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地上跪着的妖怪,妖怪们说大王去救神君了,看着被檀月匆匆扔下的修剪枝丫的剪刀孤单单躺在地上,慧文若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外。
淮阳城郊山林中,那怪兽正长着血盆大口要将楚既苏的师妹吞下,其余的人都被钳制动弹不得,一时之间山林中荡满哭喊声、怒斥声、怪兽的嘶吼声混在一起,吵得檀月体内凶煞气涌动不安,她反手生花,以气化形成一柄长剑,将那魔兽一击毙命,山林中安静了一些。
那爱哭哭啼啼的小师妹终于停了动静,几个毛头小子安抚好师妹,齐齐躬身拜谢檀月,檀月烦躁没有耐心,挥挥手让他们散去,楚既苏认出檀月便是当夜的精灵仙子,嗫嚅在原地。
檀月即刻便想离开这里,楚既苏顾不上规矩,在她离开前大喊:“楚既苏,是我的名字。”
檀月呆了一瞬点点头只说:“知道了。”
楚既苏看着檀月离开的身影呆了很久,直到夜晚也没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