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檀月将慧文若送出山门，就将山上大小妖怪精灵遣散了，她嘱咐啸铁看家，转身来到凡间淮阳界，这是一座矮山，山上有座古庙，隐有灵气环绕，檀月推开庙门，许久不见的楚既苏正在树下修炼，他已经中年模样。

庙门被打开，楚既苏只以为是徒子徒孙们又淘气来扰他，可一股熟悉的香气萦绕鼻间，他倏地睁眼，见来的人是檀月，有些仓皇失措，连忙抬手用袖子挡着脸，背过身匆匆往屋里走。

檀月看着他的模样也是一惊，愣在原地，突然觉得这景色怡人的小院子有些荒凉，她明白楚既苏的无措，可她没有耐心在原地等他。

她推开门，看着楚既苏依旧蒙着脸，坐在塌上，檀月坐在他对面，楚既苏大概觉得这样扭捏实在不成体统，缓慢的将手臂放下，眼睛依然垂着，看着地面，不做声。

檀月缓了口气轻轻说：“我有一位心上人，你是见过的。”楚既苏顿了顿：“是那位画像中的神君。”

檀月点点头：“他，他.....”檀月深深缓了口气，深深皱眉也挡不住眼圈泛红：“他本是神霄玉清府的雷部正神，百年前迷璋之戮战死，元神被天戟诛神决震碎，散落四方，神霄玉清府多年收集，只剩最后一片，待这元神归位，他就能回来了。”

檀月顿了顿：“这最后一片元神，在你体内。”

楚既苏猛地抬头，看着檀月无比震惊，檀月缓缓站起身，反手生花，转出一柄匕首，一脸决然的走向楚既苏，她安抚道：“我等了他千年，只差一点我就能见到他了，原也是你占了他的元神，终归是要还的。”

楚既苏浑身发凉，不断往后退：“你要干什么？”

檀月将一粒金光丸药塞进他嘴里，面无表情的将他扯到床沿，将匕首横在他脖颈间，楚既苏见到的檀月一直慵懒清冷，他没见过她这么狠厉的模样。

为了那个仙君，她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他楚既苏的命，只不过是盛着她心爱人元神的容器，他闭着眼，等着檀月下手，只是他真的害怕，身体不断瑟缩着。

檀月看着他一脸赴死无憾的表情，突然下不去手，她与砚华的区别究竟在哪呢？

砚华为一己之私，强行让巫山神女继任，她檀月不也是不顾一切离开广寒宫，最后还是要巫山神女继任，砚华为救啼巫，将毕宿角宿二星君练成法器，如今她为取镜川元神，要生剖了楚既苏。

往事轮番袭来，她心一横，绝不迟疑，将那匕首利落干脆的捅进楚既苏的胸膛，楚既苏痛的皱眉瞪眼，咬紧后槽牙，不肯吭声。

突然檀月腰间一痛，她回头，妙妍用月戾狠狠刺向她，檀月看着月戾无奈的笑，这柄长剑，实在与她有缘。

妙妍怒目圆睁：“檀月！”

话还没说完，妙妍就被慧文若打开了，凭她的本事，不敌慧文若半点，慧文若只一招，就将妙妍打倒在地，檀月腰间的月戾咣当一声落地，檀月淡蓝色长裙被血洇成紫色，宛如腰间绽开一朵大花。

慧文若怒喝一声：“檀月！”

檀月软软的滑落，被慧文若接住，护在怀里，即便如此，她依然紧握匕首，慧文若怒斥：“你知不知道，天神残害凡人是犯天条的！”檀月点点头：“知道。”

慧文若气的双眼通红：“你非得救他吗？你把他救回来，然后呢，你死了，再让他救你？楚既苏与他长相无异，何不取而代之，有什么分别！”

檀月眼泪蓄满眼眶：“楚既苏与他，不可相提并论。”

楚既苏强撑着抬起头，看着檀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绝情，妙妍跑过来护着楚既苏：“你即便是生剖了他，也取不出元神的，楚既苏在生死簿上还有很长的日子，况且他修炼已有小成，除非他自愿，否则元神是取不出来的。”

檀月嗤笑着说：“若你不与桓域轮番教予他仙术，助他修炼，我还能等他将阳寿过尽，再取元神，这样也不耽误他轮回转世，偏你不肯，从中作梗，现在又拦着我，我这次真的不能容让你。”

妙妍做过的事被戳穿，却毫不惭愧：“他不自愿，说什么也没用。”

檀月故意拿话刺她：“明明是你害得他，却说他不自愿。”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吵来吵去，楚既苏握住檀月的手，将匕首往身体里推，他神伤道：“我愿意。”妙妍大惊握住楚既苏的手不许他动，楚既苏淡淡的拂开。

他看着檀月说：“从前只是以为我与那位神君面容相似而已，现在真相大白才知道，我稍稍修炼，便小有所成，恐怕是沾了哪位神君的光，你说的对，我既占了他的，总归是要还的，只愿你将他的元神取的干干净净，不要让他与我再有什么瓜葛，哪怕来生只是一只飞鸟，也不愿沾染你们神仙的灵气半分了。”

这下屋子里总算清净了，妙妍暗暗垂泪，悔恨桓域这个王八蛋胡说八道，害了楚既苏，也害了她，她不敢看檀月，尤其檀月腰间的那一片紫。

慧文若倒是有些欣赏他，之前在蟠香山上，他不卑不亢，自力更生，砌的那个灶台现在还在蟠香山上，他与山上的山精妖怪相处的很好，没有丝毫偏见，每日都笑意盈盈的，檀月不爱理他，他就安安静静在一边看书。今日神伤至此，也没有生愤恨之心，只说不愿再有瓜葛，让檀月取的干干净净。

檀月的一滴泪滴落在楚既苏手上，楚既苏看着这泪水，侧着脸眼睛低垂，轻轻说：“若这位神君回来，会心疼你，这样泪眼婆娑。”

他执意不肯看她一眼，檀月凝着眉，利落的将元神剖了出来，她体内的灵力躁动翻涌，天色大变，黑云遍布，檀月用灵力催动元神，召来往生塔内其余的元神。

镜川的元神终于完整了，他的元神被檀月体内的灵力充盈养护着，这动静将神霄玉清府大半的正神都惊动了，桓域也及时带着天兵赶到了。

镜川的元神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众人大惊失色，檀月看着元神消失的方向，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桓域叫嚣着要将檀月缉拿归案，镜章镜海与他据理力争。

桓域理直气壮道：“她杀了一个勤恳修炼，并小有所成的凡人，那可是个凡人！”

镜章也丝毫不让：“可那个凡人体内有我们镜川师弟的元神，我们镜川师弟，千年前为了三界太平，将魔尊制于天戟诛神决中，免去生灵涂炭，不算大功一件吗？”

桓域冷哼一声：“那是为了三界吗？那是为了改她的天命吧！堂堂雷部正神，为了儿女私情，害了多少兵丁？他麾下阿锁令华可都流落于魔界，无机生还呢！”

檀月不想理会这许多聒噪的声音，她看了一眼楚既苏，他倒在血泊中，双目微垂，一个无辜的人，被开膛破肚，这院子里站着满院神佛，竟无一人去看看他是否有救。

双方吵得厉害，桓域甚至还上手去扯檀月，檀月腰上还有伤，痛的龇牙咧嘴，镜海那个暴脾气，怒斥桓域动什么手，这时远处传来微弱的气息。

一开始无人在意这细微的声音，只有檀月终于松了口气，合上眼悬浮的心神终于落了地，慢慢的那倒在血泊中的楚既苏扶着墙走了出来，他十分虚弱，众人大惊失色。

仿佛他是个瓷娃娃，谁也不敢大声说话，怕震碎了他似的，他费力的说：“是我自愿的，是我执意如此，我不愿占着那位神君的元神，今日种种，都是我求檀月仙子做的。”

苦主既如此说，众人也都没了主意，只有桓域还不死心，非要押解檀月回九重天，镜章镜海卯着劲要跟着一起回去，妙妍被桓域当成人证一块带走了，慧文若护着檀月，去哪都可以，但是不能碰她。

一下子院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有楚既苏在原地，他低低嗫嚅：“不想欠你，还是欠了你。”

檀月统共就来过这金銮殿一回，上次来还是她刚刚飞升，兴高采烈的来领职，得知被分配到广寒宫又惨兮兮的离开，当日一上金殿，她就看到了镜川，银光闪闪的盔甲，衬得他英勇非凡。

今日是第二次，她被兵丁押上殿，众人就有罪无罪这一事争吵不休，她感觉很疲惫，好也罢歹也罢，只求快速有个结果，让她与这些事做个了断。

吵吵闹闹无果，镜海干脆将楚既苏提了来，楚既苏胸间的疤痕已经痊愈，他已经不是刚才虚弱的样子，就他们吵闹的这点时间，楚既苏已经在凡间修养了几日了。

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肉骨凡胎，众人都觉得稀奇，镜章探了她的脉，一股平稳温和的灵力萦绕在他体内，镜章看向檀月，希望她能就这个情况，给众人一个解释。

檀月环绕四周，见有足够多的大小神仙聚集于此，她席地而坐，桓域看着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她受了伤动作虚浮，像一朵快要被风吹散的云，他不知怎的心上不安，无端的有些紧张。

檀月轻柔的说：“今日该拘的人实在不应该是我。”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桓域，桓域也毫不示弱的回应着她：“此话怎讲？”

檀月看他虚张声势的样子觉得可笑，随即娓娓道来：“桓域作为九重天战神，明知故犯，擅自将天界修炼秘法传授给凡人楚既苏，擅自将我师父下凡历劫的命簿修改，唆使妙妍将魔种放入淮阳界，还曾教唆我对楚既苏下杀手......”

天帝怒斥：“你敢空穴来风？”

镜章站出来反驳：“并非空穴来风，毕辛元神散落，本就是神霄玉清府上下牵挂的头等大事，多亏枭神，将最后一片元神所在之处告知我，我多番下界察看此人，他明明是肉骨凡胎，顶多是有些灵气儿，但那也不过是个凡人。”

楚既苏拱手称是：“后来我搬到山中荒庙，某天有位老神仙驾临，说我与天界神君相似，是他的转世投胎，给我一些典籍，说是愿助我修行，早日位列仙班，他还教我心法咒术，这是他曾给我的书籍。”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几本书。

镜章接着进攻：“楚既苏体内有镜川元神这事，除了我也就镜海师弟和枭神略知一二了，我们都盼着毕辛能早日回来，可要等楚既苏寿终正寝入了阴曹才能将他魂魄中毕辛的元神提出，是以，我们都暗中护着他，不让歹人有机可乘。”

镜海立马跟上，以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好你个战神，非要从中作梗，一头教这小子仙术法咒，一边唆使檀月将他活剖了取元神，一头将仪安丘神主的命簿改的奇差无比，另一头唆使其他小仙子与夜梵怀个灵胎，你可真损啊。”

慧文若听到这里才明白，难怪檀月鼓励着她，去看护着师父，她还以为檀月故意支开她，去杀楚既苏，她还以为，又和迷障一样，这次又要不声不响的闯下天大的祸。

桓域恨恨的看着楚既苏，明明他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狡辩：“我是一片好心.....”

檀月冷笑一声：“你是贼喊捉贼吧。”

天帝在高高的神座上装聋作哑，唤来一位医仙嚷嚷着头疼，不再理会众人。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最招牌的还得是和稀泥，今日只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金殿，他这唯一的儿子在人群中百口莫辩，尤其他的种种作为误了镜川元神归位，神霄玉清府的人恨不能将他活吃了。

主持大局的人已经不在，作为唯一的苦主，楚既苏也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已经脱离凡胎肉骨，只要勤加修炼，过了雷劫，就能上金殿任个职，从此脱离轮回道。

另外一位苦主呢，便是夜梵了，命簿是被桓域改的狗屁不是，但人呢，已经下界了，再想追究只能等夜梵历劫后了，现在只能让慧文若多多下界守着夜梵不要出其他差错就是了。

其他的檀月也不用去管了，镜川那里会有神霄玉清府来讨回公道，师父这，仪安丘自然不会轻轻放过，她现在最挂心的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