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看起来很是普通,每个店铺前都高高挂起一只木制鸟笼子。
零散有几个店铺前挂着的笼子空荡荡,大部分笼子里放着只青绿色鹦鹉,森冷冷的目光注视走进店铺的客人。
章行意每走过一家店,一直安静的鹦鹉便会抬头叫一句:“晦气。”
这代表比驱逐更加厌恶的排斥。
有一名已经走进店铺的小伙回了下头,纳闷:“怎么了这是?我来这么多回从来没听见这些鹦鹉出声。”
他的同伴把他扯进门,小声制止他:“不要命了,以前不是跟你说了在这里不要管别人闲事,尤其是这种一看不好惹的硬茬子,你有几条命填你的好奇心?”
小伙子悻悻被同伴扯进了门。
章行意身边的男人面露犹豫,小心扫视四周,防备突然出现的袭击。
集市在做猎杀异兽后处理出售生意的同时,一直很排斥他们这样的猎神者。
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集市能长存至今,很多线他们不会轻易去踩,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存在。
猎神者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神的遗留物普通种族无法妥善处理,每次猎神者的到来集市都会混乱很久。
而集市不禁止猎神者进入,除了他们是大主顾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每次混乱后带来的巨大利益。
那些利益足够让绝大多数人疯狂,并且甘愿为之善后——解决神陨落后疯狂的信徒。
他们走到一家空鸟笼店铺前,中年店主吹着电扇抬起蒲扇对着章行意摇了摇。
是拒绝的意思。
“咦,你们可真不讨人喜欢。”
甘野蒙上黑布后睡了一觉,是刚醒,听了一路的晦气。
长时间和聂执分居两地的缘故,他们最经常用的交流方式就是幻镜。
聂执主动找他时,他总是在睡觉,久而久之,甘野养成了即便睡觉也能听到周身动静的睡眠习惯。
章行意身边的男人回敬他:“你不会以为你很讨人喜欢吧?”
甘野非常不解:“我需要人类的喜欢吗?”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啊,他是海神,和人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要人类的喜欢有什么用?
甘野认真想了想:“好像,朝拜的海族中确实也有人类。”
他想不起来更多关于信徒的事,干脆停止思考:“不过,开车那姑娘挺喜欢你的,你考虑下,出去后主动告个白。”
他瞬间变了脸色:“真的吗?”
甘野十分笃定:“当然,这世上我只看不懂一个聂执,你们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容易懂。”
看不透,他才总是在逗聂执。
身穿作战服的男人立刻大声回答:“好!”
章行意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谈话间,他们站在一家没有放置笼子的店铺前。
店面前有一个半人高的大缸,刷成暗红色,里面盛满了清水。
也只有水。
这代表这家店只处理水生物种。
门口有活物代表有货,没有意味着这家店只会处理客人带来的东西,不会另外兜售活物。
章行意走进店门,将玻璃球放在专门摆放的软布托上,揭开黑布。
“唰!”
卷帘门瞬间关闭。
两位路过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这家店主是个眉发花白的七十岁老头,很瘦,干枯手指颤抖片刻,小心又小心的放下手里的宝贝紫砂壶。
他没有先理会客人,从躺椅上起来,走到门边,清明的灰眸往漏光的门缝外瞄,检查确实没有外人滞留多关注他们,才松了口气。
手指一动,厚重挡光窗帘自动拉上。
“啪!”
漆黑室内亮起柔和灯光,照的眼前夜如白昼,却不刺目伤眼。
海神是非常好认的,即便认不出甘野,也能做排除法——他的几位哥哥都有公开亮相过。
因此所有懂行的都知道,除了那五个以外不认识的那条龙,必然是年纪最小的那位。
他很直接的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祸神呢?”
图章行回答:“他吃了。”
甘野给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回答:“出轨了,在跟别人亲亲我我,你侬我侬。”
老人综合了下他两答案:“我这庙小接不下,布盖上,你们走,走出店门我当没见过。”
章行意没有强求,抬手准备盖上布。
“你上面的家伙可真没用,”甘野抬爪挠了下玻璃球表面:“让你把我送来这处理,连接手的都没准备好。”
玻璃球内部裂开缝隙,甘野从破洞里钻出,抖了抖脑袋,把碎片抖下去。
漫不经心问:“办不好你们会死吗?”
章行意默认了。
甘野踩着玻璃渣沉思片刻:“我是不太喜欢收信徒的,收了聂执肯定会盯着让我负责到底,你们又太……”
他想了想,没想到什么更贴切的词,于是都说了一遍:“贪婪,短寿,弱小,吵闹,非常的自不量力。”
甘野深深叹气:“但我确实没办法看着你们死于非命。”
他能对所有种族正常的生老病死,物种之间的捕猎杀戮视若无睹。
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被操纵后随手杀掉的死法。
强权者对生命的蔑视。
践踏规则。
甘野伸了个懒腰,懒懒问他们:“告诉我,你们说的那批‘海货’。”
“在哪?”
“他不是为你上岸的!”
一片废墟中,甘野强行掰过小孩的肩头,让他看向自己:“是两个多月前有海船抓了很多海族,他才追上岸。”
“他去雾城,让我也去雾城,只是因为那些海族被转移到了雾城,跟你毫无关系。”
他强调:“不然为什么他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三年后才上岸找你。”
咬牙道:“什么死里逃生,为你上岸,全是瞎话,没有一句真的,他惯会哄你。”
甘野看聂执迟迟不出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看,还是我更喜欢你,我不会骗你玩弄你感情,他就是个坏蛋,聂执你留在这吧,跟我一起,不要回去了。”
他做了个补充:“如果你一定要回去的话,五十年后再走。”
等另一半的他消散,等他补全了破碎的灵魂,到时候聂执的去留,就是他说了才算。
聂执一直很安静,安静听完了他的话,抬手,将肩头的手扯了下来。
“我不答应呢?”
甘野收敛了表情,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就在这里不好吗,你一直不喜欢外面颠沛流离的日子,在这里,你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有人驱逐你。
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像那个没用的东西,没了神位就会被你吸取生命力。”
聂执闭了闭眼:“你叫我什么?”
甘野牵着他的手放在心口:“哥哥,你选我吧,五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等他死了,我就能吸收掉他变成你想要的,完整的我。”
“你说选他的话,我就当你是哄他随口说的,我可以不当回事,我比他乖不会跟你闹。”
聂执面无表情:“他跟我说傀儡的时候,我看出来他没有撒谎,我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抬手碰了碰甘野的脸颊:“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有什么后手,一些我不知道的谋划,或许不完全是真的。”
甘野收敛神色,嘴角扬起森冷笑容:“为什么要拆穿呢?”
穿心一击被牢牢格挡住。
“什么时候看穿的?”
他自顾自轻笑:“不重要。”
手掌一寸寸向前,讽刺笑道:“我还以为以你的聪明,会先装傻,等你套出其他几个去向,才会跟我撕破脸。”
聂执折断了他的手骨,目光在那断骨处停留一瞬。
“你看我的眼神不对。”
语气,记忆,外貌,一切都可以伪装,他装的很像。
唯独那双看向他的眼,那眼神里没有甘野独有的专注。
聂执真正开始注意到甘野时,是有一天半夜,甘野把他拽起来。
那时候以人类算法的年纪,甘野才出世十六年,他外貌勉强维持在人类少年模样,很像人。
又不那么像,他没有隐藏他的蓝色蛇瞳,随着年纪越长,眸色越浅。
聂执睁眼时,发现他看他的眼神和以往不同。
甘野问的很直接:“你的领地在哪里?”
聂执没有领地,他坐在床沿不说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眼又看了下他的眼睛。
甘野习惯了他装腔拿调,盘腿坐在他腿边仰头看他:“他今天告诉我,我可以去选领地了。”
按照甘野种族的生长周期算,他已经成年了,可以挑选自己的领地,过段时间顺利获得神位,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第六位海神。
甘野口中的“他”,聂执一直都知道,轻微点头:“知道了。”
在他眼里,这个不受他影响的蠢货可用可不用,不是非用不可。
当时的聂执并不在意他是否离开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那天晚上不一样,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聂执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抗拒情绪。
他不想这样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甘野拖他起来是冲动,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本能的烦躁不已,睡不着,修炼不下去,小人书也看不进,干脆起来去抓聂执。
所以他问也问不到点上:“你觉得我要挑什么地方,哪片海?”
聂执第三次扫视过他的眼,漫不经心回答:“挑最热的那片海。”
甘野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个,但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的想法,苦恼又困惑的抓住聂执的衣摆。
“我知道这个,要挑肯定是最热的地方,可我想知道的是你的领地在哪里?我们可以做邻居。”
他开始细数他们两住得近的好处:“你脑子好我不会的可以问你,你有什么看不顺眼想打又端着不愿意主动动手的,我可以帮你出面找理由让你揍他们。”
他仰头看聂执,眼眸弯起:“你要是没有固定领地的话,清闲时可以去我的地盘。”
甘野说了这么多,在如今的聂执总结不过一句话:我不想和你分开。
但当时的聂执不懂,他只觉得这小子烦的很。
他们年岁差的太大了,聂执在人世摸爬滚打的十三年以及他的由来,让他对外界充满了排斥和不信任,尤其是他认定专门送到他身边的甘野。
已经29岁的聂执忍着满腔被打扰休息后的不耐烦,语气平静回答他:“我没有靠海的领地,也没有看不顺眼的家伙。”
甘野胡搅蛮缠没眼色并不是后天形成,他天生就这样,没有听懂聂执话里话外的拒绝:“那我问问他,我能不能把领地选在陆地。”
聂执不用问就知道答案,但他没有告诉他,等着甘野自己去碰壁,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
甘野心大道:“住的不近我也可以去找你。”
他压根没考虑过聂执不想见他,或者让聂执主动来找他的可能。
聂执语气莫名:“找我?”
甘野嬉皮笑脸盯着他看:“对呀,我不是说了我有不会的可以问你,你性格有问题,太端着了,有我在你才有理由揍人啊。”
聂执懒得争辩明明打的都是他看不顺眼的家伙,再一次对上他的眼。
眼神和白天不一样,好像刚刚他单独离开的那一会,让甘野潜意识里醒悟过来了什么。
聂执对恶意十分敏锐,对美好的情绪也同样敏锐,只是他分不清那眼神所属的究竟是哪一种。
他不懂那种眼神,叫喜欢。
是先于他们两察觉之前的喜欢,炙热浓烈,灼的聂执心绪不宁。
那天晚上,他睁眼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恶意的想法。
想把这双吸引他的眼睛挖下来,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永远不能看向别人,只能看他。
临近天亮,聂执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聂执,你不能这么做,你不是怪物,你是神,神必须爱……
他突然停顿。
心里再次浮现出茫然:我真的是神?我能成功获得神位吗?
甘野气冲冲掀开被子,扑在他床边,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