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勉对两人的反应毫无察觉,但林雪芥的模样显然将他也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连连后退:“嗨呀!怎会……这样严重?”
许裴已经完全蒙了,站在原地嗫嚅着,将榻上的林雪芥仔仔细细扫了一遍,不自觉向前多走了一步。
身旁的秦砚一把抓住他,手上多用了些力,许裴就被巨大握力硬生生掐到清醒,赶紧止住脚步。
这床上的帘子一掀开,那股墨味更加浓郁,秦砚忍着不适凑上前,细细看了眼林雪芥的皮肤纹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具纸人身躯了。
王勉还在一旁拍胸口:“秦兄,看出什么问题没有?表弟这些天没服药,可能是加重了些。”
屋外不远处传来走动的声音,秦砚听觉敏锐,视线从林雪芥身上挪开:“我们换个地方说,别影响弟弟休息。”
几人快速出了屋,趁着阿听没来往客房走,许裴已经缓过神,跟在秦砚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王勉原本要带他们住两间房,后来是秦砚提出住一间免得打扫,这才让两人有了单独空间。
许裴一进屋,就立马将门阀上,转过头来看着秦砚,一脸不解。
秦砚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两人都没急着开口,先将着房间细细看过再说。
这里和林雪芥所在的厢房布局差不多,毕竟是客房,能收拾得干净整齐就足够,软木床榻旁摆着圆桌,窗户半开,将不远处竹林里的草木味迎进来。
围着屋子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挨着圆桌坐下,许裴这才急急出声:“林雪芥怎么变成他弟弟了?他情况比进来时严重很多,我看再拖下去命都没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先前进入记忆,他们始终是旁观视角,就连绣鞋物魂也是没有明确身份的。
但这次不仅王勉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还将林雪芥安排为这种角色,可见这物魂承载了不少怨气,竟是能影响到他们身上。
到现在为止宋子京都没出现,不知道会去哪。
秦砚没慌神,定下心来想了半天,猛地回忆起许裴刚将林雪芥带进店里的时候。
“这砚台是谁的?”
许裴反应过来,很快接上:“我们班长的,很沉默寡言的一个男生,平日里也不交什么朋友,就是埋头学习。”
“我的意思是他叫什么?”秦砚微微闭眼,手肘撑在桌面上揉着额头。
“徐思成。”
秦砚猝然睁眼。
许裴一直观察他神色,见他神情,心知是出了问题,小心翼翼追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许裴年纪小,对家族了解不多也正常,秦砚摇摇头,本想说些什么,头却是越晃越晕,看东西甚至开始有重影。
面前的许裴在他眼里开始变得虚幻,他浑身提不起劲,甚至想出声提醒都来不及,秦砚咬牙,反应过来可能是被下了药。
两秒之后,两人齐刷刷倒在桌上。
夜晚多寒凉。
等秦砚迷迷糊糊有了实感,已经是半夜,许裴依旧在他面前趴着,脸朝下动都没动。
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外伤,秦砚尝试叫醒许裴,却发现他竟是晕的比自己还沉,呼吸都要微弱到察觉不出。
他右手翻出,点燃灵烛,留下一缕白烟虚虚围着许裴转。
确认无误后,秦砚站起身走向门口,推开了厢房的门。
这里距离竹林书房不远,但离林雪芥那边有点距离,贸然去院里可能会引起注意,稍加思考,秦砚决定去书房看看。
家里养着生病的弟弟,连看一眼都要背着自家夫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这个时候一身宽袍宽袖的缺点就暴露出来,实在是有碍偷偷摸摸行动,正当秦砚打算稍微整理整理再出发时,竹林里传来了细细密密的声音,越来越大。
抬起头警觉地听了几秒,随后秦砚立马放下袖子,飞快绕到厢房后面去远远地瞧着书房。
一起雾,不该遮挡的和早该遮挡的都迷迷糊糊不清不楚,没有灵瞳子,他看远处事物都乏力,只能依靠听觉再细细观察。
书房此刻居然还亮着灯,虽然不知道具体几点,但这也不是什么寻常时间,一点暖黄从小屋窗口倾泻出来,就照亮了极小范围的一片。
一个人影在窗口处浮现,随后那灯灭了,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从小屋门口跑出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秦砚看不清楚,但也知道那身影是王勉,只是他不明白,那王勉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书房来干什么?
难道是熬夜看书,如此刻苦吗?
那王勉从屋内出来就直奔着竹林而来,竹林不算大,再往上多仔细瞧两眼甚至能看见秦砚,但他似乎无暇在意这些,慌慌张张跑到一棵竹下,竟是直接跪坐在地上开始挖。
这声音和刚才秦砚听到的声音很像,不知是不是他离得更近的缘故,现在的声音更加清晰可闻。
秦砚不自觉向下迈了两步,想看清楚王勉动作,宽大的袖袍带到一旁的草木,沙沙作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秦砚瞳孔骤缩,藏在宽袖下的手指也紧紧攥住,不自觉向后挪,他已经准备好在王勉抬头看向他时的说辞了。
谁知对方太入迷,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动静,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挖。
他动作太大,得以让秦砚看清楚,王勉手里拿的原来是把小铲。
不仅挖的入迷,王勉嘴里还振振有词,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东西。
这个距离原本是听不见的,但这四周太空旷,再加上夜晚本就静谧,秦砚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什么开门红。
“开门红……二拜……”
终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他狂热的表情和猛然站起的动作,秦砚眯起眼,看出他手里拿着的是个叠起的物品。
那东西很薄很小,看样子像是宣纸,秦砚看着王勉连滚带爬地捧着那物品回了书房,油灯又悠悠燃起。
去书房的计划泡汤,秦砚拧眉先回屋,正好碰上许裴转醒,将刚才看到的事向他说了。
许裴揉着脖子一脸倦意:“挖东西?大半夜的采竹笋么?”
说罢,他从袖里翻出张符,轻轻吹了口气,那符咒就悠悠飘向门口,贴在门板上。
“我们去看看林雪芥,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下来,最关键的是现在连他是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秦砚点头,起身去开门。
他手刚放到门上,就感觉不对。
刚才进屋时,他顺手将门关上了,现在再站到这里,却能看见外头月光照射下,有道娇小的影子落在门上。
那身影越来越近,仿佛是和秦砚同步,将手也放在了门框上。
所幸屋内没点灯,两人的动作屋外看不清楚,想到这一点,秦砚立马回身,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
许裴刚从桌边起身,看他动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反应迅速,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秦砚离床远,想伪装睡觉已经来不及,干脆一个侧身扶住圆桌,立马躬下身去。
门被轻轻叩响,随后“吱呀”一声推开了。
“公子?抱歉午夜叨扰,想问问二位有没有见过大人,他许久未回,未免担心……”阿听轻轻唤了一声就迈进屋子,但也只是停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屋内看。
秦砚正好顶着她目光直起身,将手放在眼睑下揉了揉,语气松散:“王兄安置过后就已离开,并未见过,对了夫人,不知房内是否有……恭桶,夜半紧急。”
阿听闻见这话,脸颊飞红,立马让出身位朝外指了个方向:“茅房在外,公子小心。”
秦砚面无表情掠过她走出了屋。
他不着急走,先找了个隐蔽处藏住身形,见阿听离开,秦砚这才绕了路,摸索着走到院里的侧厢房。
饭桌上,就连王勉都不知道阿听弟弟的具体事宜,药物治疗一手都是这位夫人操办,可见对于弟弟的事,阿听有所隐瞒。
王勉今日见到弟弟的反应也像是头一次,看样子这家里的女主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冲鼻的墨香又飘出来,秦砚这次有了防备,安安静静迈进去,走到床榻边,撩起床帘。
那张犹如纸人的脸在这片黑暗里更加诡异骇人,面容惨白,唇色艳红,眼眶空洞。
秦砚压低身子,靠在林雪芥面前,低低叫他:“林雪芥?听得见吗?”
榻上躺着的林雪芥突然开始咳嗽,他整个身子剧烈晃动,动作僵直,神色痛苦,却无法移动。
随着他猛地一咳,一堆灰黑纸屑从他嘴间吐出,顺着撒向地面。
一路踩着纸屑进来的秦砚沉默了。
似乎是被咳醒,林雪芥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秦砚顾不得太多,凑上前去,发现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只是那双红到诡异的唇瓣上下翕动,反反复复重复着两个字节。
屋外传来鸡鸣,秦砚猛地抬头,天边居然开始泛白。
这里的时间流速明显也是有问题的,但现在他考虑不了太多,只能先放下床帘,退出厢房。
回到屋子,许裴正趴在窗边向外看,见到秦砚回来,立马上来追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秦砚思衬,什么也没说,单单讲了咳纸灰这件事。
许裴沉默一瞬,随即又抬起头:“刚才我看见一座纸轿从竹林里飘过去。”
“纸轿?”秦砚拧眉,也走到窗户旁看了一眼。
“现在没有了,那纸轿也就飘了一瞬间,一个眨眼就不见了。”许裴跟着他,还伸出手指了指:“就在竹林中间,差不多那个方向。”
秦砚一看,那不是王勉挖东西的地方吗?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天光大亮,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后是王勉在屋外敲门:“秦兄,许兄!昨夜睡得怎样?”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前去开门,屋外王勉的气色比昨天的病容好了很多,但他眼下的乌青却是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
许裴探出头接上话题:“睡得很好,王兄你也……额。”
王勉丝毫没察觉到两人的奇异目光,冲他们笑笑:“休息的好就行!阿听已经备好早餐,今日我们上街转转!”
两人跟着王勉朝外走,又回到昨天吃晚饭的院子里,阿听在摆碗筷,招呼着他们坐下:“公子们快坐,喝点热粥。”
几人刚入座,凳子还没捂热,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传来。
阿听直起身,懵懵地看了一眼,随后朝大门走去。
她刚拉开一条缝,门外人就粗暴将门猛地拉开,一群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人鱼贯而入,将几人立刻包围起来。
王勉立马站起身,冲上前去将阿听护在身后:“你们是谁?擅闯民宅可是要受罚的!哪怕是官也不行!”
那群人身后有个人个子突出,神色自然,他缓缓迈进院落,却没说话,目光直直盯向站在桌前的秦砚。
秦砚隔着人群和他对视上,心头一震。
宋子京身着红色圆领袍,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右手展示令牌,左手背在身后,视线缓缓扫过几人,随后嘴角扬起,神色散漫。
“大理寺办案,尔等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