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江南水道泛起层层涟漪。
林潇站在船头,任凉风吹散额前碎发。前方烟雨蒙蒙中,一座府衙轮廓渐渐清晰。这是他们调查的第四站——常州府。船上随行的叶临风悄声靠近:"前方已有锦衣卫先行一步,似是赵广提前布置。"
林潇微微颔首,眼神依旧盯着远处:"意料之中。"
三日前,他们抵达第一站宣城时,当地知府已被赵广带人提前控制。林潇本想查阅案卷,却被告知所有文书已由锦衣卫封存带走。昨日抵达芜湖,同样情形再现。
船只靠岸,常州府衙大门紧闭,门前站立数名锦衣卫,赵广正站在中央指挥。见林潇走来,他转身拱手:"林大人,辛苦跋涉。只是此处案情已经查明,不必劳烦二位了。"
"哦?"林潇挑眉,"本官奉圣命查案,赵百户何来'不必'之言?"
赵广面露得色:"在下已将涉案官员一一缉拿归案,皆已招供,确认主谋正是顾景辉。这批犯人已押解回京,我等只需回京复命了。"
林潇面色未变:"本官需亲自查看案卷和犯人口供。"
"犯人已提前启程,案卷已封存。"赵广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此案性质恶劣,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要尽快结案。林大人若有疑问,可回京后亲自请旨。"
林潇知道,就算强行进入府衙,也不会有任何发现。
"那么,赵百户可否告知那些'犯人'都供认了些什么?"林潇轻笑着问道。
赵广微微犹豫后道:"都是些贩卖幼女的贱民,还有几个下级官吏,皆认罪供出顾景辉为主谋,称他以'礼教馆'为掩护,暗中贩卖女童。"
林潇冷声问:"带我去牢中见见这些犯人。"
赵广面色一僵:"恐怕不行,犯人们都已启程回京。"
"全部都走了?连一个也不剩?"林潇似笑非笑。
赵广面色阴沉:"何必明知故问?这等大案,自然要押回京师审理。"
林潇深深看了赵广一眼:"既如此,带我去看看那些'礼教馆'。"
赵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带路。
"说!你与顾景辉如何勾结贩卖女童!"赵广一鞭抽在跪地男子背上,男子发出凄厉惨叫。
这是他们在前往京城路上的一处驿站。十数名"犯人"被铁链锁在院中,个个伤痕累累。
"我、我说过了,顾大人确实是主谋..."男子哭喊着,"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赵广冷笑:"还有什么细节,都交代清楚!"
"没、没了..."男子瑟瑟发抖。
赵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转向旁边的狱卒:"把他拖下去,用新法子。记住,明日出发前,我要看到每人都签了供词。"
狱卒拖走那男子,不多时,惨叫声从隔壁屋传来。
赵广转身看向一个衣着稍好的中年男子——常州府礼教馆副管事:"轮到你了,供词都记熟了吧?"
那男子跪地磕头:"记、记熟了..."
"说错一个字,你知道后果。"赵广冷冷道,一边挥手示意手下记录,"顾景辉是不是主谋?"
"是、是..."副管事颤抖着回答。
"他如何指使你们贩卖女童?"
"他、他说官府选拔女童入宫为名,实则..."
赵广满意地点头:"很好,继续。"
院子角落,一个老者忽然抬头,绝望地大喊:"冤枉啊!我等都是被逼——"
话未说完,一名狱卒上前便是一脚,老者应声倒地。
赵广缓步走到老者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老东西,不怕死?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保住命签了供词?别以为你是知府的师爷就特殊。"
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周明远老儿与顾景辉的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否则,你全家老小,都别想活。"
老者绝望地闭上眼睛。
赵广站起身,拍拍手:"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到了京城,你们只要照着背熟的供词说,活命不难。"
一个月后,林潇与叶临风无功而返。
太和殿上,林潇拱手复命:"臣遵旨前往江南查案,然赵广已先行擒获犯人,并将其押解回京。臣查勘现场后,确有不少疑点,但无关键证据。"
皇帝萧煊手指轻叩龙椅扶手,目光在林潇与太后之间来回游移。太后端坐于侧,神色平静。
"案犯已经招供,指认礼部员外郎顾景辉为主谋,证据确凿。"赵广跪地奏道,"请陛下明断。"
萧煊微阖双眼:"周爱卿,顾景辉乃你门生,你可有话说?"
站在殿中的周明远面如土色,连连叩首:"臣、臣不知此事。顾景辉若真有此罪行,臣、臣也难辞其咎..."
"若真有此罪行?"皇帝声音陡然提高,"爱卿此言是质疑朝廷断案不公?"
一直沉默的苏临渊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一疑问。"
萧煊目光转向他:"讲。"
"江南六府女童失踪案已有月余,何以突然今日揭发?"苏临渊直视赵广,"且赵百户为何先斩后奏,不等林大人共同调查就擅自结案?"
太后冷声道:"案情紧急,动作快些有何不妥?"
苏临渊不卑不亢:"臣只是疑惑,为何这等大案,锦衣卫要如此急于定案。"
赵广面色一沉:"苏大人此言是在质疑下官办案不公?"
林潇适时开口:"臣在江南确实有些发现。礼教馆中有不少女童留下的物品,奇怪的是,无一例外全是整齐摆放,没有任何挣扎痕迹。若真是被掳走,不该如此。"
殿中气氛一时凝固。
太后不悦道:"证人口供已经确认顾景辉有罪,林大人是在质疑证词?"
皇帝抬手制止:"顾景辉何在?传上殿来。"
片刻后,一个衣衫褴褛、面带伤痕的男子被押入殿中。顾景辉跪地不起,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周明远的身影。
"顾景辉,你可认罪?"萧煊冷声问道。
顾景辉喉结滚动,哭喊道:"微臣冤枉啊!那些人都是被赵广严刑逼供,微臣从未参与贩卖女童,礼教馆乃为弘扬礼教而设..."
赵广厉声打断:"顾景辉,你还敢狡辩!证据确凿,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说!"
顾景辉眼中有着绝望,忽然转向周明远:"大人!学生冤枉啊!您知道学生为人,绝不会做此等事!那些女童去向您明明知晓,您亲自过目的名册..."
"拖下去!"赵广厉喝,打断了顾景辉未尽之言。
周明远如遭雷击,身形摇晃,几欲晕倒。
皇帝目光如炬,扫过殿中众人:"众证据所指,顾景辉罪无可赦,斩立决!"
顾景辉尖叫着被拖出殿外:"大人救我!您也参与其中,您不能独善其身...我掌握了您与..."
声音消失在殿外。
"周爱卿。"萧煊声音平静得可怕,"你门生犯下此等滔天罪行,你失察之责难辞。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
周明远颤抖着叩首:"臣...臣领旨..."
萧煊看了一眼林潇:"此案已结,林爱卿辛苦了。"
宫外,叶临风等待林潇出来。二人并肩走下台阶。
"果然如你所料。"林潇轻声道,"赵广早有准备,将知情人全部控制,只留下对顾景辉不利的证词。"
叶临风嗤笑:"那些'犯人'怕是早已被收拾妥当。太后这是要保全周明远,牺牲顾景辉。"
苏临渊从后方赶上二人:"林兄,案情果真如此简单?"
林潇摇头:"顾景辉临死前的话很有意思,他说周明远知道女童去向,还提到名册。"
苏临渊眉头紧锁:"顾景辉不是主谋?"
"或许只是棋子。"林潇声音极低。
"娘娘,不好了!"秀荷慌张跑入华妃寝宫,"华妃娘娘病了!"
皇后陈玉清正在批阅账册,闻言抬头:"怎么回事?"
秀荷低声道:"听说是脸上用了新进贡的胭脂,出了红疹,现已高热不退。太医院正在诊治。"
皇后放下手中朱笔:"是前日苏才人进贡的那盒?"
秀荷点头:"就是苏二小姐进宫后,让宫女送来给您的那盒。奴婢知道您对桃花过敏,便命人收起来了。谁知华妃娘娘看见了,说是喜欢那胭脂的颜色,就..."
皇后眼中有了深意:"苏才人近日行事,你可有察觉异常?"
秀荷犹豫道:"近日苏才人常与杜太后身边的宫女往来密切。奴婢曾见她深夜前往太后宫中。"
皇后沉吟片刻:"去请太医来见我。"
"皇上,臣妾被人暗算了。"华妃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眼角含泪,"那胭脂本是送给皇后的,却被臣妾误用..."
皇帝萧煊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太医说你无性命之忧,调养些时日便好。"
华妃微微坐起,眼中锋芒毕露,与方才楚楚可怜判若两人:"皇上,此事绝非偶然。那胭脂是苏才人进贡的,她与太后走得极近。皇后早就察觉不对,才没有用它。"
萧煊目光一凝:"你是说,太后欲加害皇后?"
华妃冷笑:"臣妾不敢妄言,但此事绝非巧合。苏才人不过是棋子,背后指使者..."她意有所指地停顿,"皇上自有明断。"
萧煊沉默片刻:"这次,太后似乎有些急切了。"
华妃注视着皇帝的眼睛:"皇上,此事若轻易放过,只会让某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萧煊站起身:"爱妃安心养病,此事朕自有主张。"
华妃目送皇帝离去,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随即又恢复病弱模样,轻声唤道:"绣儿,去看看苏才人那边有何动静。"
次日清晨,苏云锦匆匆入宫。
宫门外,林潇恰好迎面而来。
"苏小姐?"林潇略显惊讶,"你怎么进宫来了?"
苏云锦面带忧色:"听闻小妹惹了祸事,我来替她求情。"
林潇压低声音:"你可知内情?"
"略知一二。"苏云锦目光复杂,"小妹入宫后与太后走得很近,我担心她被利用了。"
"无论如何,小心为上。"林潇轻声道,"宫中风云变幻,=多加小心。"
苏云锦点头,二人分道扬镳。
皇帝寝宫内,萧煊面色阴沉地听完太医的汇报。
"你是说,那胭脂中确有慢性毒药?"
"回皇上,确有蓄意投毒迹象。"太医跪地答道,"所幸华妃娘娘体质特殊,才使毒性减弱。若是寻常人用了,恐怕三月内就会面容溃烂,最终毒发身亡。"
萧煊手指轻叩桌面:"皇后对此事如何看法?"
太医犹豫道:"皇后娘娘说...说她早知那胭脂有异,故意命人收起。却不想华妃娘娘误用..."
萧煊惊讶道:"她早知有异?"
"是。皇后娘娘说她对桃花过敏,闻到胭脂中桃花香就起了疑心。"
萧煊沉默良久,忽然道:"传召苏才人。"
华妃寝宫外,一道纤细身影悄然而立。苏云樱面色苍白,手心全是冷汗。
她本想进去认错,却听闻有贵客求见华妃。侍女开门,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苏云锦。
"姐姐?"苏云樱难以置信。
苏云锦抬眼看她,目光复杂:"云樱,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对华妃娘娘说。"
华妃慵懒靠在榻上,向苏云樱摆手:"你且退下,本宫有话与苏小姐说。"
房门关闭,华妃的神情瞬间冷硬:"苏小姐好大的胆子,敢为谋害本宫的凶手求情?"
苏云锦不卑不亢:"华妃娘娘明鉴,小妹年幼无知,被人利用。我今日来,是想与娘娘说明实情。"
华妃冷笑:"你可知那胭脂中有何物?慢性毒药!若非本宫体质特殊,三月内就会毁容而死!"
苏云锦面色不变:"娘娘可曾想过,为何皇后会'恰好'对桃花过敏,而胭脂又'恰好'落入您手中?"
"我妹妹年少莽撞,但她从未接触过毒药。"苏云锦缓步靠近,"那胭脂经过多少人之手,娘娘可曾细想?"
华妃眯起眼睛:"你是说..."
"此事背后,恐怕另有棋手。"苏云锦声音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