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还敢在匆忙潜回房间之后,换上僧袍前来见我,真是色胆包天,悍不知死的淫贼!”此言掷地有声,威严凛凛。
淳省听到此处,面色煞白,白里泛青,似有惊惶之色。
公孙繁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吧?没错,你换下来的夜行装束没敢放进箱笼,现在要么藏在你的床底,要么被你从窗户扔出去,而原本替你处理这些的掌柜的被我擒住,现在是自身难保,无暇他顾。”
淳省脸色惨白,呼吸顿滞,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公孙繁将他这般神态看在眼里,眸里透出讥讽之色,随即拍掌两下。允家三兄弟中的老大允万峰举步从后堂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物。淳省骤见那件物事,原本还强项的身躯当即瘪下去,满脸颓败,面如死灰。
那是一件包袱。
允万峰先向公孙繁拱手作揖,怒瞪淳省。将包袱放到桌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包袱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套夜行衣物,面巾和快靴,甚至迷烟俱是齐全。
“我让万福万振和剑宗的两位去追你放出去的快马,料来他们就算追到,也不是你的本尊。所以我还让万峰隐身在你窗外的檐上,等着你自己将罪证抛出来,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如何?事到如今,你认是不认?”
淳省那副修身养性的高僧做派当场破功,勃然叫道:“是你!是你们陷害我!这些都是你的人!我焉知你是不是伪造赃物栽赃于我?你如何证明这套夜行衣就是今晚贼人穿的那套,天底下的夜行服别无二致,迷烟更是多不胜数。”
雁妃晚冷声道:“真是冥顽不灵,胡搅蛮缠!我这就叫你死的清楚!我事先就在师姐床边的地板涂过些许胭脂,你若到过房间,这套夜行衣的靴底定有胭脂残色。而且,小师妹还使剑划破过鞋面,两相对比,真相自明。”
陈义先拿起那双快靴观瞧,确见靴底沾染的些许胭脂颜色和鞋面割破的剑痕,怒骂道:“果不其然,你这假贼秃还有何话讲?”淳省索性撒赖放泼起来,就是抵死不认,“说不得是她们自弹自唱演的一出好戏呢?我看那贼人就是他们自己人假扮,也许根本就没有这般人!你们就是栽赃陷害,你们草菅人命!”
“你这人面兽心的恶贼,当真是厚颜无耻,事到如今,还要抵赖,来人!将他绑住,解送府衙!”
“遵令!”
捕役遵陈义先的令,要来架走犯人。淳省被五花大绑,犹自叫骂不休,抖着那身凌乱残旧的僧衣,口出秽言:“我不服!老子不服!你们这些贱人冤枉我!你们不得好死!贱人!你们冤枉我!你们冤枉我!最毒妇人心呐!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这恶僧恶贯满盈,不知悔改,还在此污言秽语,着实是面目可憎。众人不禁怒意翻腾,恨不能将其当场格毙。
公孙繁江湖儿女,性情霸烈,嫉恶如仇,哪里能容他屡出秽言?但见她皓腕轻抖,绝刀寒芒疾如飞电,淳省突然跌倒在地,嘴里呜哇乱叫,胳膊反绑使他双肩触地,任他扭曲如虫,双脚狂蹬却始终站不起来。
“啊啊啊啊啊!我的脚!我的脚!”
众人惊魂未定,循声看去,见他两足脚筋已断,挣扎着,鲜血染红整块梨花木的地板。俊脸狰狞扭曲,面色惨白如纸,双眼暴突,嘴里流涎,显然是痛不欲生之相。
不由倒抽凉气。风剑心惊的缩进洛清依怀里,舒绿乔怯怯躲到雁妃晚身后,其他男人皆是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此间以陈义先受到的震慑为最。追魂公孙繁名震北地,宵小闻风丧胆,不止是因她武功高强,还有御刀府的势力撑腰,她那心狠手辣的作风才是让京外□□谈之色变的主要缘由。但凡有人作恶撞在她的手里,无需刑堂过审,直接就被一刀毙命。
她是官家御封的督捕,司刑寺少卿,有当场格杀之权,还身负御刀之名,行事霸道,御史台屡有参劾,她却依然我行我素。因而京外的□□悍匪强盗都说,撞在追魂的手里,就同见阎王无异。今日见此,果然名不虚传。
陈义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脑袋,暗道:还好上次没让督捕大人起杀心,不然她这长刀挥来,自己怕是早已身首异处,好险好险。
公孙繁将淳省一脚踢翻过来,没理他的惨叫哀嚎,刀尖直指淳省的颈脖,“似你这等残害无辜的禽兽,今日要不是我这些妹妹在此,我必将你千刀万剐,以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皓腕翻转,绝刀入鞘,潇洒自若,“将他带下去,送进府衙监牢,本督择日再审!还有,将这血擦干净,把店家带过来。”
“是!”
捕快们齐声吆喝,异常响亮。可见那一刀确实骇破不少人的心胆,唯恐自己办事不利,也让督捕大人挑断脚筋。
淳省苟延残喘,口中赫赫怪笑,“你们等着,你们等着,这还没完呢,休想,休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犹如奄奄一息却仍然要狺狺狂吠的恶犬,癫狂狰狞。捕快们将淳省拖出客栈,还没来得及擦拭地面,那满面凉水,早已醒转过来的掌柜突然挣脱左右,趔趄着扑倒在公孙繁面前,口中泣涕涟涟的叫道:“大人!大人!求求大人救救我家妻儿吧!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大人!”
陈捕吏一马当先挡在公孙繁身前,厉声呵斥:“大胆!你这无耻的小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还说要救什么妻儿老小!还不快将他带下去!”
“是!”
捕役遵令上来拿人,左右架起那店家拖着就走。掌柜的痛哭流涕,挣脱过来,随即被提起双脚就要往店外拖去。
店家目眦欲裂,奋力用十指抓着地板,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任何木刺扎进指缝,在地面留出深深的血痕。公孙繁见此,终是慢条斯理的道:“且慢。”捕役们停住,公孙繁往长凳坐定,捧起茶杯悠然品茗,“若是本督所料不错,掌柜的的妻儿老小根本没回娘家,必被那恶贼所擒,他还以此为质,逼迫你与他狼狈为奸是吗?”
店家膝行过来,跪到公孙繁面前,不住叩首求饶道:“大人明鉴哪!小的助纣为虐那也是迫不得已啊!草民原本一心向佛,与僧为善。谁知此贼包藏祸心,草民势单力薄,又有妻儿为质,见他屡屡迫害良家,也只能忍气吞声,不得不从啊!仰仗上官明察秋毫,将此贼擒住,小的感激涕零,愿以戴罪之身当堂指证!只求上官能从他处探出我家小的消息,救小人妻儿于水火之中,小人纵死无憾!” 公孙繁将杯盏放下,施施然站起,走到店家面前,居高临下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护你家妻儿性命无可非议,但是那些受害的姑娘们。张家小姐,彩云姑娘还有她枉死的娘亲,她们就不无辜吗?刘家小娘子,还有那对年迈的公婆又由谁来奉养呢?推己及人,她们难道不可怜吗?”
店家颓然坐倒,叫左右捕役拖出门去。众人不胜唏嘘,就连惩奸除恶,告祭死者的欣慰也淡落几分。
公孙繁悠悠嗟叹,走出客栈。此时黎明到临,清晨的阳光正渐渐撒进这座沉谧许久的小镇,落在她的肩发,使她的形象都光辉伟岸起来。陈义先顿觉豪气振作胸膛,案件顺利告破,此时他对眼前这位少卿就不仅怀有敬畏之情,更是高山仰止,心悦诚服。
谁年少时没有报效家国,除暴安良的热忱和抱负呢?都不过在利欲熏心,沆瀣相护的泥潭里消磨殆尽而已。
公孙少卿杀伐决断,却能嫉恶如仇,要是能在她手下做事,或许自己的刑捕生涯才算不枉此生吧?
雁妃晚见这位原先还仗势欺人的小吏望着公孙繁满脸敬重,一副恨不能当即为伯乐义不容辞的模样,总算知道允家三兄弟何以对她唯命是从,任凭驱策。
走出客栈,街巷通明,街坊邻里见此地官差守备,不由频频侧目。
公孙繁吩咐陈义先道:“你去出阳令那里出份安民的告示,鸣锣通报。顺便通知府衙,将那厮押禁死牢,本督回去就要将他提堂讯问。”
陈义先恭恭敬敬拜道:“卑职领命。”他转身刚迈开脚步,远处巷道突然传来躁动之声,很快,三两个捕役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跑到众人面前,口中急呼道:“大人!督捕大人!凶犯,凶犯被人劫走啦!”
众人闻声都是大惊。
公孙繁神色一沉,脚下生风那般,掠过众捕役,径直追进巷道之中。
但见深巷之内,衙差捕快倒作满地,各人口中不住惨嚎哀叫,却不见淳省和尚的踪影。
公孙繁神情倏忽凝重,等到众人赶到现场,见到满地官差俱是惊异不已。
不过劫囚之人似乎未动杀心,这些公差虽然倒作满地,地面墙上却没见半点血迹,各人出声哀嚎,显然也都还有命在。一名捕役躺在地上,口中断断续续叫道:“大人,大人……有人劫走凶犯,还将我等打倒在地,如今挟持犯人乘马往镇东逃去……”
公孙繁当即问道:“是谁?劫犯者,什么模样?”
官差不假思索,“是个穿艳红绡衣,赤足蒙面的,女人……“
洛清依雁妃晚闻之色变,在场允家兄弟和剑宗及舒家兄妹都不由脱口而出。
“镜花,雾绡姬?”
公孙繁凤眸倏凉,神情冷厉,沉声道:“追!”
允家兄弟听令,连忙取马过来,公孙繁表情凝重,翻身上马,一言不发的御马疾驰,向城东追去。
雾绡姬的出现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在众人预想之外。但是要是将雾绡姬出现在中京和淳省接连在京外作案联系在到一起,那么现在发生的事情似乎就顺理成章,在情理之中。镜花正是为这卑鄙无耻的同门而来。而她究竟是淳省的同谋,还是来清理门户,如今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她们很快就能知晓答案。
假和尚淳省的尸体是在午后才被发现的,报案的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等到公孙繁接到消息,火速赶往北望山时,那恶贼已经被人用府衙捕役绑缚他的绳索套住颈脖,吊在狰狞的老树上。
淳省和尚瞪圆眼睛,死不瞑目。尸体手脚僵直,十指扭曲,颈脖处遍布着血肉模糊的抓痕,显然在死前经历过极其痛苦的挣扎。尸体周身发出阵阵难闻作呕的恶臭,和刘家娘子死前别无二致,明显是死前的失禁现象。真是讽刺,淳省生前用这样的手法残忍的虐杀过许多无辜的女人,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最后居然同样被人活活吊死,也算是报应循环。
洛清依身体贫弱,因而没有跟着上山。现在跟着一道来的,除允家兄弟就唯有雁妃晚与陈义先。见这恶僧死掉,陈义先心中巨石落地的同时,不免甚感快慰,还有些疑惑不解:“少卿,难道今早劫走凶犯的女贼不是他的同伙?到底是谁将这淫僧恶棍吊死在此地?”
公孙繁可惜道:“我原想将他先行收监,择日再审,不想叫人捷足先登。”
捕役们将淳省的尸身放下来,公孙繁按照惯例上前查验尸体。雁妃晚目光如炬,当即发现尸身手臂上划刻着的一行小字,念道:“望山十里城隍庙内。”
公孙繁立刻心领神会,吩咐陈义先道:“你速速派人到城隍庙去,那掌柜被抓走的妻儿应当就在那里。”陈捕吏领命而去,公孙繁初步检验过尸身,没有什么收获,随即让人带着淳省的尸身,就此收队回城。
回到高阳镇客栈,公孙繁将这情况与众人说罢,立刻迎来阵阵拍手叫好之声,心里那点忧虑就此烟消云散。要知道,淳省一日不死,就是她们的心腹之患,此人卑劣无耻,不折手段,活着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良家女子受害。
至于说是谁在为民除害,还不居功,雁妃晚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除镜花以外,不作他想。”
舒绿乔不太敢相信,“那恶僧与她师出同门,她真会如此大义灭亲?你别忘了,今天早上就是她救走了那恶贼,累我们好找。”纪飘萍道:“舒姑娘有所不知,巫山五老执掌逍遥津时,许白师尚且籍籍无名,这五鬼伏诛之后,许白师才将巫山所有势力收入囊中。她六人虽称同门师兄妹,却也是巫山的前后两任主人,若这淳省真是那老鬼窃玉郎的弟子,也算是巫山前代主人的残党余孽,雾绡姬将他处置,也算是清理门户。”
舒绿乔恍然大悟。
公孙繁却凝眉疑道:“我最想不通的是,这恶贼年纪轻轻,貌似不过二十许,若他师从巫山五鬼,那五鬼死去已有十四年之久,他到底从哪里练就的巫山身法?他随哪位妖邪拜师学艺?当时我亲眼所见,他的轻功确是巫山的‘羽裳云梦’,此事绝无虚假。可是巫山自许白师掌权,除收服的黑峡巨枭海龙门和天鹰帮以外,从来没听说她会收男弟子……”
“这恶贼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屡屡犯案的目的何在?又为何作案痕迹与十四年前的宋窃玉如出一辙,这些恐怕随着他的死都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