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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姐出殡这日天气实在不好,风雨凄凄,气温寒凉。
“你还想最后看看她吗?”怀安问。
Charlie自然不想,但氛围已经被烘托至这个地步,岂有不继续演下去的道理。
一瞬间,他几乎可以笃定,怀安同他都是玩家,只是还不肯诚心服输,论演技手段岂会低他一级。
随怀安步入灵像后方的房间,只觉得寒气从领口蹿入,令他不得已地浑身打颤。
室中央是蕊蕊躺的棺木,橙色的,靠近了能闻见一股奇异的木香。
也许是技巧太过纯熟,Charlie只觉心中情海翻波,种种思绪涌上心口,竟记挂起蕊蕊生前的笑脸。
她也曾经那样阳光明媚过,当跨过最关键的年纪,她是那样的欢欣雀跃。身体状况日趋向好,爱的人就在身旁,几乎认为全世界唾手可得,全然不知多年来成就达成的,落得破败凋零也只不过是转瞬的事。
他伸手去触碰蕊蕊的脸,那张无尽苍白、冰凉的脸,化上的妆容竟让她看起来好似在笑,嘴角幅度虚假且诡异。
“她还是那样漂亮!”Charlie颤着声音说。心中所想却是最后一次见蕊蕊,她到运动中心外面拦截他,质问他为何会做负心汉,面目狰狞,言语幼稚,仿佛她真的并不知道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啊!就是不爱了啊!我之前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今日也不在乎再多同你讲一次!我已经不爱你了!对你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了!”
“你就算继续来找我,纠缠我,我们之间都不会再有转机!感觉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钱?为了骗我那份保险金?”蕊蕊就是不知心死,一遍又一遍地问。
“拜托你搞清楚!是你主动提议将受益人改成我的!你非要塞钱到我口袋,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记得了吗?一开始你说要改,我还叫你多为自己打算!是你担心绑不住我,坚持要改!你现在想不认账?”
“我改成你是因为打算跟你过一世!”
“但我不想和你过一世啊!是你自作多情!你自己知自己事,活过今年都不知道来年怎么样,叫我怎么同你过一世?我后生遥遥,难不成要我将来帮你守生寡?”
他犹记得那一天,蕊蕊当街掌掴了他一巴掌,引得他更张狂地笑。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十足泼妇一样!是个男人都会同你分手啦!我大把女人,凭你就想绑我一世?”
蕊蕊一边后退着一边失神地笑,“我终于知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肯同我直接去注册!你一早就将所有事情计划好了!”
“知道不就好喽!总好过钱也没人也没!如果我真是答应你去注册了,你现在岂不是失婚妇人?那以你的条件就更别指望能找到下一春啦!”
蕊蕊又疾步上前想掌掴他,被他捏着手腕挡下。
他笑得轻蔑,“够了疯婆娘!之前我对你都算体贴十足啊,有你赚的!大吉利是讲一句,你要是将来病又复发了,想到人生曾经有我这样的优质笋盘陪过你一段时间,都算死而无憾啦!”
运动中心里出来一队人群,纷纷投来视线,Charlie一把将蕊蕊拉向自己。围观者的视线中,是她激情地奔入他的怀抱,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他用手禁锢住蕊蕊的头,迫使她听着自己低声警告,“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改天你又擅自过来找我,别怪我不客气!你应该没忘吧,过去我们情到浓时,可有多少记录?”
他感觉到蕊蕊的身体抖动,禁不住变得愈发兴奋。
“有照片,有影片,还有你写给我的那些露骨的情信和私讯呢?”
蕊蕊闷在他胸口,只能无助绝望地呜咽。
待看热闹的观众都走开之后,Charlie突然将她放开,她便颓然地下坠,双手撑在地上,却不足以撑起她的自尊。
当时她的仇恨和怨念是那样深厚,如今却带着它们在棺木中沉睡,永远不会再有苏醒的一日。
“如果我对你再有耐性一点......对你的爱再坚定一点,你现在是不是还活着?”Charlie用指背抚弄着蕊蕊的脸说。
越来越凉,越来越凉,只有心头还是热的,Charlie一抬眼,见到弥漫的白雾,袅袅徐徐地,正一层一层往上盘旋。
他似到达梦境,头脑开始沉沉地发晕。
“都是你!是你这个兔崽子!你害死我家蕊蕊!”
“啊蕊蕊啊!你是瞎了眼啊,看上这个衰人!你不该走啊!”
他于迷惘中,听见有妇人一句接着一句,全是对他的毒咒。他认得那把声音,是彭伯母。
却听声不见人,Charlie甩手挥开白雾,它散之不尽,层层缠绕。只见得一尊人影,在那边白墙下似有还无。
“彭伯母?”他伸手去抓。
只得一把空。
忽然声音又从身后袭来,“你有什么脸来见我女儿?”
“你应该下去陪蕊蕊!”
“蕊蕊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把声音崩溃地嚎哭起来,向Charlie的四周环绕。
Charlie想要应声去找,却左右摆头、连转几次身都只见到一片虚空。
他又感觉到一阵气流推涌,靠得离他很近,他几近抖索着偏头,心脏瞬间漏下一拍,眼都直了。
一具身体在棺木中坐起,微垂着脸,头发披在脸颊两旁。
这是个女人,一身白衣,肤色发青,她坐着的姿态似乎摇摇欲坠,如同诈尸还魂。
“Jimmy......”
那女人闭着眼,虚弱地喊出一声。
Charlie往后跌在地上,连退直退地去到墙边紧紧靠住。
‘Jimmy’是蕊蕊生前用来唤他的名字。
初相识时,他一眼看出蕊蕊对他有了兴趣,问该怎么称呼他。
“你猜猜看呢?猜对了我请你喝杯酒!”
“Vincent?”
“Alan?”
“Jimmy!一定是Jimmy!”蕊蕊兴奋地喊。
“为什么会是Jimmy?”
“因为我最爱的电影男主角的名字就是Jimmy!我向来都幻想能同他谈恋爱!”
“那该我请你喝这杯酒!”他向酒保打打手势,替蕊蕊续上一杯。
“你真是Jimmy?”她踮起脚来看他,几乎想扑进他的怀抱。
“怎么?我比不上那部电影的男主角吗?”
蕊蕊的脸在暧昧的灯光下晕上一圈红,那一刻他有在真的欣赏她的漂亮。
他又向酒保要来第二杯酒。
“这杯是为什么?”蕊蕊问。
“为我们即将发生的恋爱?”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对向她的。
“Jimmy.......Jimmy......”
“Jimmy......”
一声声,凄厉又哀怨,似上一世唤着这一世。
Charlie咬起握紧的拳头,想止住牙关打颤,他看见那女人又直直地躺了下去。
他摸着地板爬过去,攀起身去看,沉睡的人又变作诡异的笑脸,分明还是死去的蕊蕊。
她的脸是那样瘆白,唇是那样血红。
“Charlie?”
“Charlie!”
他只觉有人将自己的肩膀扳了过去,眼前又出现另一张脸,活气生生,是怀安。
“怎么了Charlie?”
他一把将怀安推开,自己却不期然地后仰,幸而是抓住了棺木的边缘才不至于倒下。
怀安又去扶他,“发生什么事了Charlie?”
他喊得很大声,令Charlie突如棒喝,头皮上炸开一道,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怀安!”
紧紧抓住怀安的手,Charlie在他的扶持下再去看棺木里躺着的身体,是属于蕊蕊的没错。刚才一幕幕,如梦似真。
“你有没有看到?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急迫地问怀安。
怀安却面目茫然,“看到什么?”
“刚才!刚才这里面有人坐了起来!”
“是个女人!是女人......”
怀安躬下身去迎他垂下的目光,哄着受惊的孩童一般,“Charlie,这里面躺着的是蕊蕊。”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今天蕊蕊出殡,你还记得吗?”
Charlie的眼眸不停颤动,似乎不信。
怀安却将他揽入怀抱,轻拍着肩膀安慰,“你一定是太过伤心了!才导致一时神志失常。”
“蕊蕊已经走了。我同你一样不舍得,但她已经走了......”
棺木里睡着的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艳丽,血红的唇向上的弧度更加开扬,如同下一秒,她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有负于她的人侵吞。
“是,蕊蕊已经走了。”Charlie重复着这句,他的目光扫着这间房每一面墙,每个角落。
那些白雾不见了。
心口那股热涌不见了。
只剩怀安揽着他,一下又一下,抚慰着他的肩膀。
“Charlie?”怀安轻声问。
“你刚才不停唤着一个人的名字,Jimmy。”
“是哪一个?”
Charlie站直了身,看着面容柔和的怀安。
“你听见我唤Jimmy?”
“是,你喊了很多次。”
“Jimmy是蕊蕊当时用来称呼我的名字......”
“同她分手实在是太伤了,之后我将名字都改了,再听人唤我Jimmy,我会忍不住心痛......”
“原来是她用来称呼你的......”
听怀安的语调,好似话未说尽。
果然他又说,“可是因为她最喜欢的那部电影里的男主角名字就叫Jimmy?她向来都幻想能同他谈恋爱?”
“当年......她也曾经这样唤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