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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ie又开始搜寻怀安的社交账号。仿佛那间迷你仓里存放的秘密,蕊蕊口中最美好的记录,可在怀安身上寻到答案。
要找出账号来并不困难,毕竟怀安是如同孔雀一样的人物,掩藏不住。
他发布的动态算不上多,却品类丰富,每一条都在说,作为一个精致的潮男,他有精彩不寡淡的世界。随他一齐出镜的人个个不同如车轮转,有男有女。
他品酒抽烟,去健身房,去爬山攀石,去游泳潜水,去旅行打卡,学咖啡拉花,学吉他贝斯,亲近宠物,爱护大自然。几乎他分享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一如他的笑容。
一个生活有品位、却几乎没有不良嗜好的人,对于男女来讲都是优质对象。
他用被精心打造过的渠道,为自己吸引更好的目标。
蕊蕊不是他的目标。充其量只是台阶。
他的账号和蕊蕊的一样,都不见有彼此的踪影出现。
霎时间Charlie明白了自己与怀安之间的差距。怀安是节节高升的,他是原地踏步的。
这令他不忿,仿佛前些年都是浪费,他本该有更精湛的成绩表。
到了该应朋友邀约的时间,Charlie去到兰桂坊,天气预报一早通知今日有冷风过境,气温很低,兰桂坊是一种趁机结伴相互取暖的热闹。
没想竟被放了鸽子,这等同是在说,朋友今晚有了更好的目标,Charlie又被比下去了。
晃眼中,他望见对街走来两个紧挨的男人,是怀安同另一个。
怀安揽在那人肩上,那人环住怀安后背,他看来有些醉了,脚步过分轻快。
脸笑笑的,眉目都是桃花,当他嘴角上挑,下巴上那处美人窝就更明显了。
Charlie向对街走了过去,后腰抵在栏杆上,静待他走过来。
“Charlie!”勾兑着几分酒意,露着几分兴奋,怀安挥手喊他。
“这么巧!”
“是啊!竟然又遇见!最近同你见得真是太频繁了!”
环抱着怀安的那一个,瞬间脸上多了些意味,问说,“这是你朋友?”
“哦!还没介绍!”怀安将手臂从他肩上放了下来,指着Charlie,“我前度的前度。”
“这是阿Sam!刚刚认识的机师朋友。”
Charlie似笑非笑地伸手去握,从机师脸上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不屑与嘲弄。
“看来下半场你有其他安排了?”阿Sam回过脸看着怀安,“那就改天约?”
两人互道晚安,阿Sam一走开,怀安如同酒气攻心那样,吐着气将双手撑去栏杆上。
“喝了很多吗?”Charlie问。
怀安摆摆头笑,眼眸轻晃。
“你还能走得稳吗?不如送你回去?”
“酒气一阵就散啦!吹吹风就好。”
Charlie示意对面拐角上的披萨店,“那不如找个地方坐坐?我还没填饱肚子!”
怀安很自然地又将手臂架去他肩上,嘴里吐出的热气喷薄到他脸上,有几分侵入感。
两人坐在向街的小桌,怀安靠在椅背上看路过的行人,Charlie捏着一支啤酒。
一阵之后,怀安似乎酒醒了些,看向他,“你似乎有话想问?”
Charlie用手指摩挲着瓶口,不去交汇他的眼神,“当年你同蕊蕊为何会分手?”
“男女之间分手难道还有很多种原因吗?”
Charlie这才看他,“这算是回答吗?”
怀安笑了笑,一副投降模样,“跟蕊蕊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我不够坦荡。”
“她是个好女仔,对爱情很忠诚,很执着。而我......一直很难投入。对她也是,对其他女仔也是。”
“渐渐地,她开始索取更多安全感,而我,就只想一退再退。我知道这样会伤害她,但我没有其他办法。”
“她那时候总是抱怨,说无法入侵我的内心世界,我在想些什么,她不知道,不了解。我对外人公开的生活里也没有她的出现,譬如......我的Facebook那些账号。”
“女仔多数都想男朋友公开示爱。”Charlie装作漫不经心。
“是,所以她没错,是我做得不够好。我从来不发有她出现的动态,她也赌气不发,一直相互拉锯。”
“你为什么投入不了?心里有其他人?”Charlie问。
“可能因为我还在探寻吧......她走不到我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我知道伯父伯母都很希望我们能一直走下去,蕊蕊向来都很想结婚,但她越是推进,我就越是想退后。我越退后她就越没安全感,越是想推进,终于我无路可退,只好彻底逃脱。”
“那时候她提议将伯父供的保险受益人改名成我,我突然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于是我坦白说,我是不会同她结婚的。”
“所以并不是你不缺钱的原因。”Charlie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竟捕捉不到一丝破绽。
“都算是一个原因,我确实自由惯了,明知她是想用保险换安全感,我有种被捆绑的感觉。”
“怎样?我们两个相比,哪个更烂一些?”怀安无奈地笑着自嘲。
Charlie不回应。
各自静了一会儿,将手上那支啤酒喝得只剩最后一口,Charlie看向怀安,“原来我是你的影子。”
怀安又笑了笑,“应该说我们都是影子,都是Jimmy,那部电影里有她心目当中理想男人的范本。”
“那就......To 理想男人!”他仰头咽下最后一口。
氛围轻松了些,怀安又讲起和鸣街团结大会的事。
“日期已经确定了,下个礼拜五。”
“嗯。应该可以的,我查过下个礼拜没有其他客户包场。”
“我听人讲,原来你不止明星教练,那间中心你有占股份的。”
“你找人打听我啊?这么留意我?”Charlie半开起玩笑。
“那你就当是啦!应该说,是留意你的学员太多,我随便都可以打听到。”
“对了!我听伯母说你同蕊蕊是在她做复建的时候认识的,说你是医院的理疗师。现在怎么不做了?”
“可能因为我也自由惯了,受不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怀安也已经捏了一支啤酒在手里,“那就To 自由!”
“你别喝太多了!一会更醉了!”
“怕什么!大不了由你送我回家!”他一边喝酒一边对向Charlie的眼神。
那里面流露出的是惺惺相惜,还是彼此琢磨?
从后半夜开始,冻雨不疾不徐地落下,将街道封层,叫夜色更迷离。
商商来到静谧的寺庙,风雨之中见得廖廖烛火,同盏盏暗红色的灯。
这里的香气令她感觉祥和,同时又令她恐惧,许多年了,始终未能完全克服。
她先是绕到后院去看那两座长明灯,冻雨将它们描上瓷白色毛边。
久久地跪下,双手合掌于胸前诚心悼念,念比雨深,比光久远。
再走过回廊,去安置龛位的那几间房,直到走到一坛未写名的骨灰坛面前。
“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其实我到底是该唤你家姐,还是细妹?你比我早加入这个家,我比你早出生于这个世界。”
“原来阿妈多年执着,都是正确的,夺走你的那场车祸确实藏着其他秘密,真正的凶手还未为他的罪孽偿还。”
“你放心,我会叫他偿还。等到那天实现,我会来替你写上名字。”
“若在天之灵你仍在看着我,希望你保佑我愿望达成。这些年,多谢!”
当她再回到回廊那一头,见到一位高僧正站在长明灯前小声地诵念。
待靠近了,只听清“永不堕恶道”这一句。
不堕恶道?她一早已经放弃了。
因行业习惯,宋棺的作息混乱,这天在宋家大宅从下午直睡到后半夜,起身时发觉阿妈竟还在厨房忙碌。
一边揭盖照料着汤,一边揉着自己腰骨。
宋棺过去,“明知自己腰痛易发,就不要这么劳累啦!煲汤要煲好几个钟头,你一直站着怎么是办法!”
“怎会一直站着啊!”阿妈慈爱地笑,“我不过是见睡不着,顺便起来看看火,一般都是佣人看着。”
“又不赶着喝。”宋棺又说。
“你阿爸这几天一直咳嗽,睡都睡不好,夜里煲好了明天早饭就可以喝!”
“当心身体啊!他睡不好,难道你又睡得好!”
“知啦知啦!知道你心疼阿妈!”
厨房台面上一盒开了吃剩下的糕点,宋棺认出是澳门的出品,恍然记得每年这一天,便问,“你又过去澳门了?”
“嗯,你阿爸不得闲,只好我代他过去。”
“这有得代吗?又不你的子女。”
阿妈抚着他的背,“你阿爸当你也是亲生子女啊,你阿爸的子女就是我的子女。”
“宋家的墓地不是都迁来香港了吗?为什么她的还在澳门?要每年专门过去拜祭。”
“你阿爸有他的考虑吧。唉,那个细佬女的事我也不好问那么多,毕竟那么早就走了!你阿爸当年一定很心痛,这么多年都很少听他提起当年的事。”
雨打窗户,滴滴哒哒,望着雨痕密布的窗外阿妈又念,“幸好赶过去了!你阿爸供的长明灯今天不知怎么突然不亮了!连我心里都一阵凄哀,要是被你阿爸知道,不知会难受多久!”
宋棺一怔,一时间只觉得窗外飘摇的都是他在寺庙内见到的那两座长明灯。
影影绰绰,摇摇曳曳,凄凄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