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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为什么会供奉长明灯?”
“唉,还能是什么原因啊!一定是怀念故人!我只知道当年那细佬女是意外身亡的,走的时候才得几岁大,叫你阿爸怎么不痛心啊!”
“她葬在宋家的墓地,但为何阿爸以前没接她到宋家生活?”
“这一层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当年大太太不准那个细佬女回宋家吧。毕竟也不是她亲生的,是你阿爸在外面同其他女人生的,她肯定不高兴啦!”
“那又会准她被葬在宋家墓地?”
“那你阿爸都有你阿爸的底线的嘛!无谓同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细佬女计较啦!大太太如果继续反对下去,只会加深你阿爸对那个私生女的歉疚,将两夫妻之间的关系逼入绝境,何必呢!”
“阿妈你真是深明大义,什么都为阿爸想!”
宋太太叹了口气,“其实阿妈知道,我应该多为你想一点!有时为了保住这个家,都累你舍弃了很多东西......仔啊!阿妈对你不住!”
“好端端的讲这些做什么!阿妈你哪有事情对不住我!”宋棺连忙揽她到厨房外的偏厅中坐下。
深夜静寂,风雨夹杂,厅中只有母子二人谈心。
“其实前不久,我去找过商小姐......”
宋棺点点头,“我知道,当时我碰巧在和鸣街消磨时间。”
“你见到啊?你是不是嫌阿妈多事啊......”
“没!阿妈你别这么紧张啦!我知道你去找她没有恶意,但是......以后免得就免啦!毕竟我们都不是传闻中那种关系,你知道的。”
“但是你真是钟意她啊!”宋太太满眼怜爱,“阿妈不想你连感情都做取舍。钟意谁你直管去追!你是不是担心阿爸不同意?我会帮你去做工作的!”
“妈!真是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你不用太挂心!”
“你要真的懂得为自己打算才好!”
宋棺察觉阿妈好似欲言又止,话中有话,便定定地看着她。谁知这一看,阿妈竟就红了眼。
“仔啊,你可不可以返宋家?我意思是......回来宋氏工作,关掉那间铺!”
宋棺着实惊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阿妈你希望我进公司吗?”
“是阿妈自私......前些年你阿爸提起叫你进宋氏,是我担心你大哥会不高兴,怕你跟他抢,所以那时我只说等你自己考虑。”
“后来你出去自己开铺,帮人做白事,你阿爸觉得晦气,会拖累宋家,我也帮他劝过你,叫你多为宋家的颜面考虑。”
“我这个做阿妈的真是没用,不懂得为自己的仔出头不说,竟然还需要你反过来顾虑我这个大人......”
“我之前不是同你讲过了,我出去开铺是我的选择,行业也是我自己选的,怎可以怪你呢阿妈!大哥担心我会同他争宋氏,我确实没有那个念想,我只不过用行动告诉他同阿爸,我志不在此!”
“但是你真的甘心吗?”阿妈紧紧抓住他的手问,“我明明是正正式式嫁进宋家的,你就是宋家的后代,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阿妈......”
宋太太的眼泪涌出,似已抑压很久、有太多不吐不快的委屈,“我自己的仔是什么品性我知道,不会输给哪一个!如果一直以来不是为了我这个懦弱的阿妈,你阿爸早就看到你的实力了!”
“读书的时候,你同你大哥同样有资格参加公开赛,我知道他心气高,输不得,我就叫你让让你大哥......”
“事后思言确实是赢了第一名,回来很兴奋地冲进你阿爸的书房给他看赢回来的奖杯!而你就只能默默地将二等奖的奖牌收进房间,藏在床底下。”
“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在让,一直在忍!你知道我害怕家宅不宁,你就事事退让,所有风光让给你大哥!明明爱争、爱抢、事事都要霸的是他们两兄妹,却为难你次次都让!”
越说越激动,阿妈几乎想向儿子下跪,“是阿妈连累你!是阿妈始终配不上宋太太的名分,叫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阿妈你这是讲的什么话!是!那年比赛你是有叫我稍微放水给大哥,但后面那些......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你别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啦......”
“我的亲生仔都已经退到出去卖棺材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棺过去抱住妈妈,“是不是最近大哥又讲了什么难听的说话你听啊?”
阿妈却下定决心一般,“阿禮,阿妈再讲一次,我想你进宋氏!你是有能力的,应该去一个好的平台充分施展自己的本事!”
“思言最近很多动作,一时嫌你阿爸思维老套落后、故步自封,一时又嫌宋氏架构混乱,应该大作改革!他都是认定自己是宋氏接班人了!”
“阿妈不想日后每一年、每一天,你都还要被思言压一头!我情愿你进宋氏,同他大大方方较量一番!如果他真是本事,可以担得起宋氏大旗,而你又真的不喜欢在公司做事,那你再出去开铺,我不会拦你!”
“但如果思言没本事却想霸住你阿爸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心血,而你能做得比他出色的,那倒不如叫大家都看看,位置好让给真正做得出成绩的人去坐!”
宋棺心痛阿妈,她又何尝不是忍气吞声多年,承受宋家那两兄妹的刁难与漠视。
要他说,这家中最应该担起责任的人是那个漠不关心的宋老爷。
大太太去世之前,宋老爷风流不断,同外面的女人有了私生女,却直到她意外身亡之后才被接回‘宋家’。
大太太去世之后,宋老爷不堪寂寞,娶了贤良淑德的二太太,全然不顾两位婚生子女的反对。
二太太入门之后,最初两年就连一些曾经服侍过大太太的佣人都可以指使她做事,宋老爷只当是闲事。
三个子女向来明争暗斗,只在每年大时大节的时候才会一齐同台吃饭,宋老爷也只当是闲事。
只要他的威严还在,其他人的喜恶从来都不重要。
就正如当年那座奖杯同奖牌,是谁争赢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争赢的那个第一时间是将奖杯献给他。
突兀的踏步声打破厅中原本的秩序,是喝到烂醉的宋思敏回来了。她穿着恨天高,甩着手袋,步幅混乱,佣人几乎扶不住她,跟着她一齐跌入客厅中的沙发。
“唉思敏!你怎么喝得这么醉啊!”阿妈交待佣人,“快去冲一壶解酒茶来给二小姐喝!”
宋思敏面色潮红,手指乱点,指着面前人说,“小妈?怎么你还没睡?”
“我知了!你偷偷起来喝酒!哈哈哈!”她已没了仪态。
宋棺帮着阿妈,一左一右架着宋思敏去楼上卧房,闻见她满身酒气勾着香水,浑浊得令他作呕。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女仔人家在外面喝这么多会有危险啊!”宋太太拧来一张热毛巾,想帮她抹脸,被她一把推开。
力道太大,宋太太差点扑倒,宋棺火气上头,才走上前一步就被阿妈挡住。
“别同她一般见识!她已经失去常性了!”
“她经常烂醉啦!几时正常过!”宋棺望着床上的人吼道。
“今天不一样!每年今天,阿敏都很不开心。”
烂醉的人却闭着眼默默呢喃起来,“......我明明活生生的,他偏要怀念一个死了的丫头!”
“我才是他亲生女儿啊!是不是要连我也死了他才知道重视啊!”
“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那个死丫头啊......”
以为她会沉沉睡去,她却突然挺尸一般,爬起来疯狂地呕吐。阿妈去扶她,就被她吐得一身都是。
宋棺见到不是阿妈亲生的那个所谓女儿,此刻正好似一只受过虐打的猫,蜷缩依偎在阿妈怀中,毫无清醒意识地只知道哭泣。
每年今日,宋老爷都会差夫人,以前是大太太,现在是二太太,过澳门一趟去帮他拜祭一位去世的私生女。
她们同样与那私生女毫无关系,却积累了年年祭奠的情分。
每年今日,宋二小姐都会蒲吧一整夜,直到天光亮了才会回家,宋老爷只当闲事。
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闲事。
商商在寺庙里站了近乎三个小时,直到天空抹上灰白,外面的街道渐渐回复热闹。
她没想到,那高僧竟会念诵这么长久的时间,连她一双脚都站得麻痹了,才看到他对着那两盏长明灯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慢步离开。
她有请寺庙的管事帮忙多照料这两盏灯。
安排僧人在这天念诵祈福却不是她的主意。
有谁像她一样还思念着那两道灵魂,每年,每日,每夜?
再抬眼间,只见徐叙高大的身影缓缓地走去了对面,先是燃了一捧香,在长明灯下下跪。
站起之后他过来,“我问过了,刚才诵经的僧人是这间寺庙的住持。”
“他是受过宋思禮的托付,请他每年这个日子,帮你的养父母诵经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