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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商今天穿了一件湖蓝色的针织衫,搭配翠绿色的高腰鱼直筒裙,裙于两条腿膝盖上方一点位置开叉,脚下穿棕色高跟鞋。头发散落地披着,在窗户底下坐着泛有一层微微闪烁的光泽。
至认识以来,她很少穿得这样明亮。仔细看她的面容,不知是因为今天化了不同的妆,还是因为气色实在好,整张脸庞看起来温婉欢欣。
她没道理只是因为要来团结大会才改变。宋棺想了想,猜到她是因为想将两种形象赫然地分开,不让Charlie有机会察觉她是他在彭小姐的棺木中凭空坐起的女鬼。
毕竟,哪怕只是三分明艳,也足以令她成为人群的焦点。
待所有人入场坐定之后,Charlie代表运动中心向大家祝贺,讲话时眼神渐渐飘远,定格在看台上最上面那一排。
商商就坐在那一排,她正望着他讲话的地方礼貌性地微笑。
宋棺太清楚,商商只说必要的话,做必须的事,她的每一次开口、每一个举动,背后都有她的设计,为将来的行动做铺排。
若仔细回忆,唯一一次见她有即兴的行为,不过是前一天清晨在和鸣街尾,她站在一部机器面前抓公仔。
明明当时望见她的身影,她只不过是环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宋棺却有如见到她脸上单纯、稚嫩、雀跃及毫无机心的神情。
当时没机会告诉她,当帮她投出最后三个游戏币,终于抓起那只黑头黑面的公仔的时候,其实很期待她会欢喜。
她当时的眼神中不见欢喜,只有平淡与沉静,像没有波澜与涟漪的湖面,照映着宋棺期待落空的脸。
此刻宋棺顺着Charlie的眼神看过去,坐在最高处的商商像一只慵懒和顺的猫,一点不似正等待着猎物被俘获的猎人。
怀安作为活动筹划者,正伴在Charlie身旁听他说话,从他望去商商的眼神中读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Charlie早已锻炼出从人群中一眼辨识猎物的本事,可他对商商只有钦慕,毫无妄想。
像那样质素的女人不可能成为他的猎物,他乐意落得只是这样盯着她看就好。
他指着左手边那面攀石墙,介绍说那正是今天终极挑战的项目。
“我听说今天活动的奖品丰盛多多,光攀石这一项还设有十万元现金大奖!至于谁最后能摘得大奖,就唯有顶峰相见啦!”
听见哗然一片,他便趁势突显起自己,“大家放心!到时我会在墙下面做指导,保证每个参与者都一定平安登顶,再平安落地!”
不得不说,当他自信时,确实自有魅力,等他放下话筒,几位年轻女仔急不可待地向他围了过去。
怀安问从身后经过的徐叙,“你确定一阵不会摔死我?”
徐叙诡秘地一笑,“星级教练不是才刚说了,保证你平安落地!”
活动正式开启之后,在各项赛场上踊跃参与的多是各个铺头的店员,至于商铺老板则多数担任啦啦队角色,或是干脆坐在四周观赛。
谢诗慧走到商商身旁坐下,眼中露有笑意,似乎觉得底下的场面饶有趣味。
“地方不错啊!听怀安说,是你介绍的。”她似随意地讲起。
商商不否认当回答。
“我想......今天的头奖其实不是由我私人赞助的十万元现金,而是一阵不知具体什么时候会上演的一出大戏吧!”
商商再次否认只当回答。
终于,谢诗慧讲入正题,“你还记得你曾在我办公室里说过,叫我帮你,当作你欠一个人情给我?”
商商默声笑了一下,“记得!你说等有需要的时候,你会叫我还人情给你。”
“那么,现在是你需要的时候了吗?”
“我想要委托你一单生意。我可否当你与委托人之间会视作签署了绝对保密协议,你在这单委托中所得知的一切信息都是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知道的?”
“你还没说想委托我做什么。”商商却说。
“有个男仔冒充是我先生失散多年的儿子,我想你帮我叫他受到教训。”
“你,你老公,你们两个应该都身强力健,目前性命也都没有受到威胁,不至于不久于人世吧。”
谢诗慧也未正面回答,只继续说,“我先生年轻时曾经同前妻有个儿子,当时他做错事与前妻有很大分歧,前妻带着儿子走了,只留下一封信申请同他离婚。”
“之后尽管我先生尝试各种方法,始终没能打听到前妻与儿子的下落,直到同我结婚之后,有个二十出头的男仔自称是他儿子,频繁到我先生经常出入的场合去创造聊天相处的机会。”
“听你言语之中,似乎不乐意见到他们父子团聚?”商商问。
谢诗慧不屑地笑了笑,“别误会!我不是因为新婚不想受人打扰,更不是因为成了人后妈却不想认这个挂名儿子,而是因为这个男仔的人品太成问题。”
“他联络到我先生不过三个月时间,已经陆陆续续哄得我先生给了他几百万。最近又说自己想开公司,发展再生资源,想叫我先生注资。听他口气,没有几千万公司都不用指望开得起来。”
“你觉得你先生被骗钱。”
“商老板!”谢诗慧侧过脸来看她,“我记得之前我们聊天,都不会随意揣测对方的意思,怎么今天这么没耐性?”
“我还没听到足以说服我的点。”
“钱不是问题,我先生大把。但你真的认为一个短时间内可以要求这种数额的钱的人,会将父子情看得很重?”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关键是你先生愿不愿意。你先生作为一个事业成功的商人,阅历丰富,看人的眼光未必不如你好。”
“你说的对,我先生阅人无数,换作平常一眼就能将他的伎俩看穿。但正如我所讲,因为年轻时做错事才导致妻离子散,我先生至今都很后悔,对儿子也觉得十分亏欠。”
“他明知不妥,却情愿被骗,只求能对当年的错事做出补偿。”
“所以你作为看不过眼的现任妻子,打算委托我去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错。是因为我作为现任妻子,确定这个儿子是假的。真的那个,在我同先生恋爱时已经去世了。”
谢诗慧高兴地见到商商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对她的说话忽然有了兴趣。
“我先生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受不得刺激。他这些年来一直有雇佣私家侦探帮忙查找前妻同儿子的踪迹。在我与他拍拖期间,有一天侦探社打电话来,说他正在雅加达机场,见到一个与我先生失散的儿子差不多年纪、模样十分相似的后生男仔出现,需要我先生即刻飞过去确认。”
“如果不马上过去,那个男仔可能会飞去世界任何地方,不知道下一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寻见。”
“但可惜我先生当时刚刚做完手术还在医院休养,经不起舟车劳顿。”
“我知道机会可一不可再,所以我选择先将消息对我先生保密,自己飞过去雅加达同侦探碰头。”
“我听先生讲过他儿子小时候的故事很多很多次,所以我有许多细节可以用来比对。当我在机场见到那个男仔,他同幼年照片上的男孩真的很相似。我第一时间以我先生用来唤他的乳名喊他,他竟然即刻转过身来。”
“原来他之所以会在机场出现是因为他在那里工作,帮一间航空公司做事。再过两天他就会飞回摩纳哥,他与妈妈的常居地。”
“当时他妈妈已经去世,他刚刚大学毕业,加入航空公司也才不到半年时间。”
“这么多年侦探社都没查到他和妈妈住在摩纳哥?”
“因为他妈妈知道我先生没那么容易放弃,同时也十分坚决不想再相聚,所以当年她去到摩纳哥之后,就将自己的名字同儿子的名字全都改掉了。”
“她甚至连自己的年纪、同儿子的出生日期都改了,要查起来十分困难。”
“你说他已经去世?即是在你确认他的身份之后?而你先生至今都没见过成年后的他?”
“是。在雅加达机场我同侦探一齐核对过所有线索,确认他就是我先生的儿子。但后来......你可能见过新闻,去年有一驾航班从雅加达飞往摩纳哥,旅途中有一班人闹事,有一名机组人员不幸丧生......”
“就是他?”
“嗯。为了我先生的健康着想,我没有将真相告诉他。我付了侦探社一笔钱,叫他每隔一段时间交一些资料过来,就说那个男仔还在生,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联络上。”
“谁知竟然突然有个其他的男仔冒出来,自认是你先生的儿子,还骗了他很多钱。”
“是。我已经查到,这个男仔与我先生的儿子在雅加达是朋友。为了能顶替他的身份,他甚至整了容,现在的他看来同在飞机上不幸去世的那一个足有九成相似。而且他们身高一样,血型也一样。”
“所以他是有备而来。”
“是。事情我还只查到这里,现阶段我不方便被我先生知道那么多,所以我想委托你去查,然后,想办法叫他从我先生身边彻底消失。”
“不好意思!的确我是欠你的人情,也乐意在适当的机遇之下还给你,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你应当知道,我接生意的首要原则是实现往生者的遗志,你同你先生不满足条件。”
“可除了人情,你还欠我其他的。”
商商不解,却见谢诗慧的眼神亮了。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到香港开铺,是那时还在生的德叔代表和鸣街的开发商联络你,应承你可将店铺开来我对面?”
“记得。当时说是你对面的商户租约刚好到期,那间铺的业主愿意将铺租给我。”
“还有呢?”谢诗慧问。
商商记起,“还有......德叔说业主有个要求,如果我想租她的铺,将来需要帮她做一件事。她保证那件事合情合法,且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失。”
从面前人眼中的笑意,商商解读出答案,“铺的业主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