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去往济沧,越走路上越荒凉,等到接近济沧城边时,他们已经将近三天没有看到一个人,直到马车走到城门下,星司槐打开窗户,才看到门洞底下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打扮的人。
被驾车的车夫喊了几嗓子,那守城士兵才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马车,神情发愣。
像是没想到还有人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们要进城啊,按人头一人缴纳三个铜板就行了。”
士兵打着哈欠走过来。
一伸手,拿到的却不是铜板,而是代表知府身份的令牌。
“原来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小人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那士兵知道马车里人的身份,面上却没有多少恭敬,随意行了个礼,向城门内一指,“大人请吧。”
一个小小的守城士兵都这样嚣张,星司槐见此情行也算是明白了,这城里估计都是几个大家族的人,就连衙门里也不例外,难怪都说来这里做官还不如流放。
星司槐按住韩文君,轻声道:“别急。”
韩文君强行将脸上的愤懑压下去,对车夫道:“走。”
马车再次行动起来,那官兵看着离开的马车,心里不屑,这些朝廷派下来的官胆子就是小,被人为难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随着马车深入城内,几个人心里的怒意越盛,他们来时想过这里的百姓生活肯定不会怎么好,但也没想过居然会这么惨。
道路两边全是破破烂烂的房子,马路因为年久失修也是坑坑洼洼,中间路过一条宽敞平整度路,却有人拦着不让过,称是四大家族合资修的路,旁人想走一次得交三十个铜板。
韩文君原本还想继续出示身份令牌,却被星司槐拦住了,正疑惑间,听到星司槐说:“你若是走了这条路,那就看不到这里百姓的真实模样了。”
于是没多久韩文君就看到了满眼麻木没有一丝光彩的百姓,瘦到皮包骨头的百姓,全身上下几乎没有遮挡物的百姓,为了一点粮食试图卖掉孩子,没人买直接将孩子丢在街上的百姓……
没有人向他们投去任何目光,所有人都习惯了,只有马车经过时他们会看过来,然后将麻木的目光挪开,甚至不会像其他地方的乞丐一样围过来要东西。
“会挨打的。”这是济沧所有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离那些光鲜亮丽的贵人太近,会被他们身边的仆从打一顿。
李淑月抹了抹眼泪:“这些人也太可怜了。”
星司槐也被这样的场景震撼到了,即使在医院里,他也没见过这么压抑沉闷的氛围。
原本他只是过来保护反派的安危,这一刻却发自内心的想做点什么。
马车一路沉默地到达府衙门口,同知和通判才匆匆带着带着人出来迎接。
同知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看起来五十出头的模样,通判正相反,竟然是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年轻人。
上一任知府一个月前,任期一满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这一个月里,府衙所有事都是同知在处理,一见韩文君到来,他就立马开始汇报这一个月以及此前济沧的一些大小事,韩文君正要仔细听,却听星司槐道:“我们这一路舟车劳顿太辛苦了,汇报什么工作,快带我们去休息。”
同知愣了一下,露出尴尬的表情:“是属下考虑不周了,大人,请跟我来。”
府衙分为前后两个区域,前面是办公区,后面是住宅,同知带着他们到了后宅后,便以不打扰他们休息为理由离开了,那全程一句话没有说过的年轻通判,在跟着离开时看了星司槐一眼。
等他们一离开,韩文君就迫不及待问道:“舅舅,刚才那同知似乎是个好官,你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
回答他的却不是星司槐,而是李淑月:“你看人可不能只看表象,那人看似对你态度尊敬,却在你一来就将你堵在门口汇报事宜,分明是在试探你是不是个好拿捏的性子,等你后面反应过来,却已经在被他带着走了。”
韩文君这才明白自己刚来就被人摆了一道。
星司槐道:“先不说了,快去休息吧。”
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赶路,虽然路上不急,可也让人很疲惫,大人状态还好,韩雨生半路上生了好几次病,精神一直不太好,刚才一落地就睡着了,已经被陈佩兰抱进房里到床上去睡了。
几个人各自回房,三个仆从收拾完东西也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家人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同知又来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说是今天要为韩文君办一场接风宴,希望他能赏脸前去赴宴。
韩文君没有拒绝,在他说完后,让他将济沧往年的地方志找出来。
同知一愣,为难道:“大人,地方志已经许久无人观看,恐怕已经布满灰尘。”
韩文君道:“无碍。”
见韩文君语气没有回旋的余地,同知也没再说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知道同知为什么为难了,因为地方志上最近的记录也已经是十年前。
同知见韩文君表情不对,缩着脖子道:“是上一任知府,他说济沧这个地方每天就这些事,叫人不必再记录了,所以后面就没有了。”
韩文君却没有像同知想象中那样发火,只淡淡道:“无事,叫攒典从今日开始重新记录便好。”
同知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记住了。”
后面他便没再说什么,叫同知下去了。
等人走后,韩文君深深叹了口气。
“觉得头很疼?”星司槐从旁边的屋子里转出来。
韩文君点头:“这里的情况比我来之前想象中还要复杂,地方势力盖过府衙,济沧知府,看似官大,实际上已经被架空了,要么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要么坐冷板凳。”
第一次当官就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毫无经验的韩文君迷茫到简直就想直接甩手不干,可每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他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些百姓麻木的眼神。
他读书这多年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当一个在其位却不能谋其事的酒囊饭袋吗?
韩文君觉得不甘心。
星司槐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韩文君不解。
星司槐笑了笑:“斩断藤蔓的根部。”
韩文君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我懂了,那天的题目竟然是济沧。”
这一刻他才明白,殿试那一天皇上额外出的那道题里,大树和藤蔓究竟是指什么。、
原来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接风宴在晚上,韩文君去时星司槐就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慑人,原本一些人还想为难一下这个新上任,十分年轻的知府,见状也老老实实起来。
韩文君喝了几杯下属敬的酒,感觉头有些晕,正要找个理由离开,却听到外面忽地有人声传来。
“哈哈哈,怎得不等我来,大家就先喝上了?”
话音落,人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的是个身材壮硕,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进来后不等坐在主位的韩文君说话,便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完全没把这个新任知府放在眼里的模样。
韩文君旁边的通判低声道:“这是东方家的家主,东方立德。”
济沧有四个势力最为庞大的家族,分别是赵家、公孙家、段家,以及东方家。
传说东方家的家主性格最为嚣张跋扈,如今一见,果然是这样。
韩文君看向东方立德,语气听不出喜怒:“东方家主。”
东方立德目光放肆地打量着韩文君的脸:“早就听说你们朝廷考科举要按脸挑选,以前净派些老头子过来,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韩文君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张嘴欲骂,然而比他的骂声更快的是一只酒杯,“砰”地一声,就砸在东方立德嘴上。
鲜血顺着嘴缓缓流下,嘴上的剧痛让东方立德暴怒,他霍然起身,瞪向酒杯飞过来的方向。
星司槐在他的怒视中耸耸肩道:“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