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拿着剑,扭了扭骨架把刚刚被沈书颜击歪的骨头移回原位,将那把木剑拿在手中仔细瞧了瞧,才捧着它还给了沈书颜:“你这娃娃力气倒是大,骨头都给我打穿了。”
沈书颜也没见过会动的白骨,现在看那骷髅不仅屁事没有还在那儿自说自话,顿时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玺扯扯他的衣领:“师兄,你刚刚哪去了?为何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我被传到了一张床上”沈书颜说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面前忙碌的骷髅,“我当时被捆着,木剑也割不开,但是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就化了原形跑出来了。”
江玺微微偏头,看见门后一张巨大的木床,旁边是卷曲着的断裂的绳子,墙上挂满了斧头和菜刀。
好粗暴简洁的解剖室,这人解剖尸体究竟是要作甚?
“老白,你收拾好了没有啊?”
又是一阵朽木一样的声音从通道内传来,还略微有些回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果然不远处的拐角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今天怎么收拾得这么慢呐,我还想同你喝酒呐。”老人枯黄的手扶墙慢慢走着,见怪不怪地绕过身旁的尸体,浑黄的眼珠一抬又紧跟着一声怒喝:“你,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出去,给我出去!”
老人脚步一下子快了起来,噼里啪啦地踩着水就要来打人,骷髅赶忙拦住他,道:“他们误入了这里,要回去又不认识路,还是等我收拾完了再引他们回去吧。”
“哼!”老人又是一声怒叱,瞪着眼睛斜睨着人时终于有了点微不足道的威慑力,他把江玺两人晾在一旁,踏进水里和骷髅一起运尸体。
待这水里的“大体老师”都被捞完后,老人才一边在嘴里碎碎地骂着一边带着他们在一堆尸身血肉中穿行,找到那个被血浸透的楼梯一步一步慢慢踩着打开了头顶的木板。
江玺探出头,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几口熟悉的棺材。
沈书颜站定,将胳膊伸给江玺将他拉出来,骷髅兄在最后合上木板将那刺鼻的气味和炸裂的画面关在木板下。
既然这儿有快速通道,还费那劲干嘛?直接从这儿走不就好了?
“只能从里面开,外面开不了。”老人似是看穿了江玺心中所想,语气不善地解释道。
他拿出一坛酒放在桌上,木桌好像有些不堪重负,被压得有些下陷,紧接着又拿出两个破碗来,放到骷髅面前,抖着枯槁般的手为自己和它斟了酒。
骷髅兄接过酒碗,将酒一饮而尽,刚喝进嘴里的酒又顺着骨头的缝隙重新流出来滴在衣袍上,地板上,江玺觉得它是尝不出味的,但骷髅兄还是沉醉地道:“好酒好酒。”
一人一骨对饮了片刻,老人却眯着眼指着骷髅的一处肋骨道:“哎呦,这是在哪划的?”
骷髅兄毫不掩饰地道:“被那娃娃划的。”它说着还用下巴点了点沈书颜,“力气大得嘞,差点给我钉墙上下不来。”
老人又“哼”一声,江玺疑惑这究竟是个什么口癖,看到他们竟能触发八百回。
“这般力道,一看就是我那师弟的好徒儿。”
师弟?江玺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重点词汇,震惊道:“您,您认识我师父?!”
“能把木剑使出这么大威力的,除了他沈若初还能有谁?”
这人竟是和师父师出同门,那为何师父留在浮白山上,他却在这淮庄干分尸的脏活?
“那……那您为何要偷尸体?你们既然是师兄弟,合该待在一块的。”如此相隔千里,若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或者误会,按理不该如此啊。
老人一听急了,当即把碗往桌上一砸站起身来指着江玺大声骂道:“什么偷尸体,黄口小儿年幼无知胡言乱语……咳咳咳咳!”他情绪激动,猛地咳嗽起来,骷髅兄见此也去帮他拍背顺气,宽慰道:“他们的确还是孩子,你别跟他们置气了。”
咳嗽过后,老人又是顺了一口酒,重新坐回座位上:“若不是我那好师兄从中作梗,让我们逼不得已离开浮白山,又怎会沦落至此?!”
“我医修与丹修本同宗同源,要说更深层次,医修远在丹修之上,凭什么他成了掌门我们却要被赶走?要不是我剖了这些尸体,熬制了药,现在的淮庄,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江玺被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什么医修丹修,什么掌门,他怎么理不顺啊?
“那位掌门,可是如今的万丹掌门?”沈书颜道。
“就是他!那个手段卑劣的东西!他诬陷我,诬陷我们兄弟!现在还要派你们,来杀了我吗?!”
沈书颜蹙眉道:“我们并不是浮白山门派的弟子。”
老人正要发作,听了此话又愣了一下:“不是?”他眼珠一转,又道:“难道,我那好师弟也被他逼得离开了门派?”
“这下还真是遂了他的意啦!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能位列掌门之位,真是造孽,造孽啊!”
江玺看他癫狂地吼骂,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初进仙门的时候师父认识万丹掌门,而那掌门的眼神又不对劲,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他多想,而是万丹掌门恨屋及乌了。
但师父性格温和,为人和善,为何会招致万丹怨恨呢?
还有他刚刚说的兄弟……这里除了他就只有这具骷髅了,难道这骷髅就是……
江玺探究的眼神又落到骷髅身上,骷髅兄却连连摇头,指了指老人背后。
顺着它指的方向,江玺的目光落到老人背上,他和那骷髅一样,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衣袍,远远看去就像一块布一样,质量还不怎么好,看着像是会刺挠和透光的布料。
而就是这薄薄的一层布料,江玺却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五官轮廓。
“我年轻时,与我师弟最是要好,他的徒弟,你们要是想听,我也能同你们说说,但我老了,说不动了,让老白和你们说吧。”他说着又将手背在身后,缓步上了楼。
这下江玺确实看清楚了,那老人背上,长了一张脸。
待楼上没了动静,骷髅兄才将椅子搬出来,让他们二人同坐,又将碗里倒满酒递给江玺,江玺摇头拒绝道:“我不会喝酒。”
它又捧到沈书颜跟前,沈书颜也推辞后它才仰头灌了一口,酒水哗啦啦流了一身。
和一具白骨促膝长谈,这真是江玺从没想过的最疯狂的事,他像身处人世间,和彼岸的亡灵彼此通话。
事情还要从赵初尧和赵叙白两兄弟身上说起,他俩本是孤儿,却被一个四处行医的老头捡了回去,赤脚大夫收入不如那些医馆中的大夫稳固,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就算如此,两人还是平安长到了十多岁,老大夫教他们怎么辨别药材,望闻问切该如何看后就撒手人寰了。
因为在老大夫那学了点基本的功夫,赵初尧就带着赵叙白四处走动,靠给人治些小病赚钱,起码是保证两人不会饿肚子,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过许多地方,睡过巷子也睡过破庙,后来就找到了一家医馆帮工。
赵初尧初进医馆时,被那一墙柜子里的药材惊得合不拢嘴,他虽说认识几味药,可大多都是山间草药,而且叫的都是顺口胡乱取的名,像这些正儿八经的学名,赵初尧一时还记不过来。
为了能在这医馆里干得长久,赵初尧拿着医书就读到半夜,有时甚至是一整个通宵,但赵叙白就很松弛了,经常是赵初尧揪着他的耳朵他都记不下来一两个药材。
弟弟到底是年纪要小点,赵初尧只是说了他几句就随他去了,哪知有天赵叙白从外面带了一个破烂木偶回来。赵初尧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赵叙白就牵着木偶的线跳到柜台边挥着手给赵初尧看。
“哥,你看你看!”赵叙白牵动绳子,那木偶便扭腰旋转跳起舞来,看着还真是像模像样。赵初尧在忙,只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嘴里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自己玩儿去吧。”
赵叙白不满道:“你都没有看,我跟你说,我本来想拜那个艺人为师的,但是他居然还摆起架子来,说这木偶戏难学得很不想收我,依我看,这也不见得有多难。”
赵初尧记完了账,听他这么说,便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道:“你一天天的,净做些不着边际的事。”
于是,赵叙白由此彻底迷上了木偶,每天赵初尧抓药,记账的时候,他就乖乖坐在旁边摆弄他的木偶,不出半月,这别人不要的木偶竟也能让他演得活灵活现仿若真人。
第二天,赵叙白就拿了个碗上街卖艺去了,直到晚上,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赵初尧见他兴致缺缺,就朝他碗里夹了他爱吃的菜:“怎么了?”
“没人看我的木偶戏,大家都去听说书先生说书或者是看别人耍杂了,不来看我的。”
赵初尧道:“他们都在这里混了几十年的,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和他们斗?况且木偶戏演来演去就那么几个花样,大家看腻了也不奇怪……好了好了,这哪里有刚认字就能考上状元的,等月末了,哥去买几块布,给木偶做个漂亮衣裳,到时候定会有人来看。”
赵叙白被他这么宽慰着,心里好受了些,可还是觉得哪里差了点,他躺在床上日思夜想,总是没个头绪。
直到某天,医馆里被抬进来一个人,从街头就听到他的惨叫声一直响到医馆。众人把那人放下,只见他捂着腿叫得撕心裂肺,大夫蹲下身将他手拿开,露出小腿上往外淌着血的两个小血窟窿,整片皮肤都已经青紫了。
随他一起来的人说,这人本来在田间干活,却没注意被一条蛇给咬了,这田里的蛇常见,就是毒性有大有小,虽说不致命,但毒入骨髓也是要割腿的。
没了一条腿,这对忙碌在田里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了,医馆的大夫急得团团转,什么药都用了,外服的内服的都试过了,就是不见情况好转,本来大家都在惋惜,这条腿必是保不住了,谁料赵初尧却挤出人群道:“我来救。”
众人都不信这小孩,毛都没长齐呢有什么本事,其他人对他的实力纷纷表示质疑,那被蛇咬了的人竟然开口道:“救……救我。”
赵初尧屏退了外人,只留他和自己的病人在屋内。他在屋里点了迷香,虽说不能完全屏蔽痛苦但好歹是能让人好受一些的。
为了避免治疗过程中病人醒来挣扎,赵初尧就塞了块帕子让他含住,又用麻绳死死将人捆住才拿起刀。
之前他跟着老大夫时看过这样的救法,当时好像是有人被蚂蟥吸了血没有在意,竟让那蚂蟥钻入皮肤里,老大夫正是用刀将肉切开才取出了虫子,而且他所看的医书上,也提到了刮骨去毒的方法。
赵初尧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而后才慢慢用刀割开皮肉,割开筋骨,去剔骨头上的毒。
当他收针,走出门,痊愈后的病人感激涕零地向他道谢时,赵初尧才真正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赵叙白看着因为一次刮骨剔毒而在镇上小有名气的哥哥,道:“骨头都露出来了,人还能活下来?”
“当然能。”
“那要是只剩骨架了呢?”
“……或许,能吧。”
这样一来,赵叙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理论,从山上抱了一堆野草回来。这种草长得漫山遍野,不可入药,也不能食用,但却长得直挺挺的,能长很高,茎干扒了皮后里面是白色的,能弯折成任何形状,但用火烤一烤,却能变得坚硬无比,连菜刀都砍不断。
赵叙白就这样一番捣鼓打磨,还真让他做出个能以假乱真的白骨来,那白骨做得很高,得有个成年人的体型了,对赵叙白来说却操控得游刃有余,这样的骷髅幻戏一拿到街上,一下子就吸引了人群,让他成了镇上第二个名人。
那时的浮白山还未像现在这样声名远扬,因此在四处招揽能人才士,一听说这里有个小孩医术高超,有个小孩会骷髅幻戏,顿时叫了一群人下山想把他们收编浮白山。
赵初尧本来觉得在医馆的日子就已很好,但赵叙白一听是要修仙,兴趣颇高,赵初尧不放心让弟弟一个人去,就和他一起去了浮白山。
那时的浮白山,还并没有什么分门别派的规矩,大家擅长什么就修什么,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执所长,除了他俩是同届中仙门反向邀请入门的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就是沈若初和万丹。
赵初尧一见万丹就觉得此人心高气傲定是不好相处,所以平易近人的沈若初与他就更合得来一些,据说入门时,万丹家里也是修仙的,在丹药一方面很是擅长,可没想到赵初尧什么药材什么配比掌握得滚瓜烂熟,对于丹修简直是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