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吃点镇子上的零嘴,你又哪次听进去了?”
师父零帧起手跟他翻旧账,江玺连狡辩的话术都没准备好,只能“嘿嘿”傻笑,支支吾吾地企图蒙混过去。
“行了,好好打坐,把心静下来,为师帮你调整内息。”
江玺犯了难,他现在一使力就吐血,到时候一口血喷老远,不得把师父吓个半死,但他转念一想,只是调整内息没什么问题吧,武侠剧里受伤中毒后的第一件事不也是平稳内力吗。
思及此,江玺就听话地捞着两条腿,手动将它们盘好了,见师父脸上震惊与疑惑齐飞,也只尬笑两声,开始扯谎:“腿麻了腿麻了,师父你别这样看着我。”
盘坐好了,平稳呼吸,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背,体内混乱的内力又沸腾起来,刚开始很难受,像组织器官在互掐,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等熬过这股劲后,如同有平缓的水流漫过,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而在另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个阵法泛着微弱的光晕,沈书颜已通过此阵到了归华山。
一到那里,就有一股雪风扑面而来,沈书颜差点没站稳,双脚陷进雪地里,双手撑到雪中才能勉强不被风吹倒。这里才是真正的秘境般的地方,距其不远处就是一个城镇,镇上风和日丽,此处却冰天雪地。
沈书颜尝试站直,靠双脚周围厚积的雪堆站立。归华山并不像浮白山那样绵延千里,抬头望去只能看到这一座峰,好像造物主把这儿与世隔绝了,看不到四季轮回,辨不清黑夜白天。
他试着往前走,走一步陷一步,雪粒拍打在脸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他将一条手臂横在面前,勉强遮住了迎面打来的风雪。在雪地里艰难走了不远,那座高耸的峭壁才彻底展现,天地间茫茫一片雪白,那抹绿色就格外耀眼,一株小草扎根在峭壁上,任凭狂风怒号,草自岿然不动。
这个发现让沈书颜加快了脚步,好像这不只是江玺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的。越靠近那里风就越大,雪被打得四处乱飞,几乎到了寸步难移的程度,沈书颜拔出苍官插进雪中,借力向上走,可就算这样,也是走一步滑三步,手脚并用也只能堪堪降低下滑的速度。
“师父,我觉得好多了,您让我自己来吧。”江玺见沈若初帮他这么久都没停下的意思,连忙找个借口想中断治疗,万一让师父发现了端倪怎么办?
……
“师父?”沈若初没回话,江玺就又叫了一声,见身后还没动静,就想回身去看师父是不是睡着了,结果他想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被迫接受沈若初灌入他体内的灵力。
“师父!师父您在做什么?!”
沈若初不语,只是一味地输送灵力,江玺急得快哭了,灵力对冲灵力,这和以命换命有什么区别?!
“阿江,别怕。”
怎么能不怕,不怕就怪了!
江玺奋力挣扎想挣脱沈若初施加给他的无形的枷锁,千里之外的沈书颜也攀着山岩努力去够手边的化毒草。
他小心地将膝盖往前挪了挪,方才踩着的石头却因为他这一蹬脱离了原位,一溜烟地滚下山去,沈书颜脚下一下子没了支撑,身子也顺着近乎垂直的坡度向下滑了一大截,幸亏底下不远处又有一块凸起的山石,阻止他继续往下掉。
沈书颜埋头喘气,从双臂的缝隙向下望,世间万物都不过是雪地中看不清的一小点,若是从这里摔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他感觉身上起了一层汗,却不觉得热,反而是冰冷刺骨,让他的手都失去了知觉,只凭本能死死地抓住岩石。积雪因为他方才的动作被擦掉了一些,当沈书颜看清雪下覆盖的东西时,只觉心下一片冰凉。
他手上抓着的,脚下踩着的,支撑着他身躯的,哪里是什么山石,分明是无数堆积在一块的骷髅和尸骨。只需抬头,就能和从雪中露出来的头骨四目相对,仿佛彼岸的亡灵,看着他做无用功。
霜风又刮了起来,却没有再将雪粒打在他的脸上,而是将尘封的尸骸,尽数展现在他眼前。
破碎的,完整的,层层叠叠地铺向高处的灵草。这株小小的化毒草孤零零地悬在山崖上,不为人知的庞大根系却穿过这些尸骨的眼眶,肋骨,心脏。
沈书颜抬起头,不再与看着他的人骨对视,他歉意地道了句得罪,然后就将苍官插进空洞的眼眶中,再次小心朝化毒草那里挪动,等距离够得上时,他一手扣住嵌在雪里的头骨,一手挥剑划断了根系,将化毒草摘了下来。
触手的一刹,原本整齐的切口处又快速生长出新的根系,趁沈书颜放松警惕时一股脑扎进了他的手中!
剧痛由掌心传来,右手本能地松开抓着的岩石想将草从手掌中拔出来,沈书颜却因为脱手而向下坠去,像先前滚到山下的石头一样,从半山腰一路滚下来,腰被硌腹部又被撞,脑袋也磕得流血不止,他只能在最后变出翅膀将自己包裹起来,以免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一骨碌滚到山脚后,头上的,背上的,腰上的痛都比不上手上的,化毒草的根已经蔓延到手臂,皮肉下全是它疯长的根系,把那一块都撑得鼓了起来。
幸好,幸好他是用阵法传送过来的,如果他现在硬着头皮走,还没出归华山就让化毒草把他的血肉吸干了。
那些堆积的尸骨,他好像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必须趁它还没在心脏上扎根的时候把它带回去。沈书颜托着那株草,想站起来时右腿却一折,膝盖往下都埋在雪中,把那里染成了一片红。他将腿翻起来,膝盖处破了个大血窟窿,扒拉一下还能看见点骨头,情状惨到他都不忍心看,只能抓了一把雪盖在上面,然后匍匐在雪地里,用一只手臂拉着整个身体朝前爬。
把他送到这儿的阵法就在前面,沈书颜铆足了劲往那儿爬,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蜿蜒的血迹,他看着不远处淡淡的光,缓缓抬手去触。
“师父”
江玺鼻头一酸,师父知道了,师父在救他,可他不值得师父豁出命来救啊!
“我是妖怪啊,师父!我是狐妖……”江玺语不成调地说,甚至变出了耳朵,他想让沈若初看清楚,他救的是什么,他救的可是一只狐妖。“我是妖怪……师父……”
沈若初道:“你是妖怪,但你也是我徒儿。”他的声音逐渐变小逐渐沙哑,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温和悦耳了。
“我一直都不懂事,一直都在给你添乱,我不是一个好徒儿,我……”
后背的手收回了,体内的力量也平息了,江玺回头,师父还是那样和蔼地看着他,脸上手上却爬满了细密的皱纹,他不再是“菩提师祖”了,而像即将枯败的老树。
江玺眼里还噙着泪,头上的狐耳也耷拉下来,等看到师父的样子后,“哇”地一声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沈若初也不说话,就用他枯槁的手温柔地顺着江玺的头发。
“师父要是嫌弃你是狐妖,就不会收你们两个为徒了。”
江玺一愣,哭得更厉害了:“是……是不是那缕灵气?”
“嗯,为师早就说过了,那可是天地间的灵气。”不管是什么力量,它都不会排斥。
“我年轻气盛的时候,总想着成立一个门派,把剑术,心法,传给更多的弟子,在你们之前,也有很多师兄师姐,待不过一年就走了,能收到你们两个亲传弟子,为师总要好好护着不是?”
“师父……”
“阿江”,沈若初拍了拍他,让他起来,江玺依然拉着他,拉得死紧,“师父能教你们的都教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不会的师父”,江玺连忙调动内力,想把属于沈若初的那部分还给他,“师父明明答应过我,下次元宵节要一起煮元宵吃的,不能食言……”
沈若初却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讲的话也没落在元宵上,而像临别前最后的叮嘱:“不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凡事遵从你的本心。”
“河流不会因为外界的阻力而改变自己的方向,阿江,像江流一样,走好你自己的路”
“你们永远都是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