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目光扫射过来,满目都写着“干嘛”,江玺也不躲,厚脸皮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沈书颜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地移开眼。
头绳就算了,花布绑在腰上也太突兀了,亏得沈书颜的颜值撑得起来,不然还真是成了当代非主流了。
奇葩的审美很难不让人在意,江玺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师兄有了如此大的改观,于是问道:“你腰上那块布好丑,为什么不扔了?留着擦灰吗?”
又是一记眼刀。江玺自觉地闭了嘴,后面想调侃的话也被他从嘴边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作为来庙内许过愿的人,沈书颜也算个顾客,顾客就是上帝,江玺看他情绪不佳,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想聊点别的补救一下,但沈书颜不想听他说,话头还没开就走到另一面墙边靠着,头也偏到了一边,大概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品味变差就算了,怎么脾气也变差了。江玺自讨没趣,不再管他,尽职尽责地干起本职工作来。
在庙里打工还算清闲,除了午后一到两个时辰人流量比较多其他时候基本无事可做。江玺早早关了庙门,挑了根结实的绳子准备抓尸体去了。
沈书颜白天还和他闹不快,江玺出门时他还是会老老实实跟上来,但无论江玺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做声。
他老实,那只活死人也老实,江玺本以为在坟场里找一具乱跑的尸体要费些功夫,谁知它还和昨晚一样,雕塑一般坐在土堆上,旁边有只鬼魂一直绕着它打转。
那鬼魂见江玺来了,跟见鬼似的到处乱窜,乱窜无果后,只能躲到枯树后边。江玺抖开绳子,在尸体脖子上绕了个圈又捆上它的手腕,扯结实了才拽了拽绳子牵着它走。躲在枯树后面的那只鬼见两人一鬼走了,一溜烟钻到土堆里不见了。
我说那鬼怎么那么生气,原来是坟被人占了。抓一个活死人,能积双倍的功德,江玺觉得这波不亏,既救人又救鬼。
尸体走在街上,仙门的人见了都要震惊一下更别说凡人,江玺还是要去一趟仙集找低配版的束魂轴,先把魂魄提取出来再把尸体埋了。
进入仙集的法阵是固定的,只是地点不同。江玺抓了把地上的土,洋洋洒洒地画了个阵法,这就是直达通道了,不像宴云那种需要对暗号的。
阵法成型后,蜿蜒扭曲的土线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金光过后,灯火通明的仙集便呈现在眼前。
这只活死人可谓是回头率超高,牵着它走都像来炸街的,街上路人频频侧目,江玺全当没看见。走着走着忽闻一阵肉香,直叫人垂涎三尺。江玺像发现了宝贝,将手中的绳塞给沈书颜后就直奔香气源头。
沈书颜接过“赶尸”的工作,鼻尖也捕捉到了一点香味,有些似曾相识,像是……烧鸡的味道。
江玺跑得飞快,在人堆里灵活穿梭,赶在最后一只烧鸡卖出去时将其买了下来,除了这个,他还买了几块桃花酥。
“诺,你要吃吗?”江玺将一块冒着热气的桃花酥举到他唇边,“刚烤好的,这个时候吃是最香的。”
成色确实不错。沈书颜接过桃花酥,吃了一个就不再吃了,他扫了眼江玺,发现他也只吃了几块,甚至连烧鸡都剩了大半,吃不完的就一起装进油纸里。明明先前跑那么快,买来了又不吃,着实浪费。
过了美食区就是灵器区,十几年过去了,江玺不知道那家卖苍官的老字号还在不在,店主有没有换人,他那儿都算是百货商场了,要是连那儿都没有卖的,江玺只能去下一个仙集找了。
拐过拐角,万宝堂还是在老地方,不过店主换了个人,换成顶着鸡窝头的年轻人。看起来原店主收了个耗油的徒弟。他一只手还搭在算盘上,另一只手就已撑着脑袋睡着了。
江玺扣了扣桌子,那年轻人便猛地睁开眼睛,见有客人来了,就打着哈欠问道:“买点什么?”
江玺道:“束魂轴有卖吗?”
年轻店长摇摇头:“没有,那玩意儿成本太高了,造不出来,不卖。”
“那我给你银两,你帮我造,可好?”
“不行不行,这种法器哪是说造就能造出来的,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不一定能造好一卷呢,不好使不好使。”
连定制都不能定制,看来这束魂轴的确非同小可,江玺遗憾道:“哎,还以为能买到呢,连苍官剑都有,怎么就没有束魂轴呢?”
“苍官剑”三字一出,沈书颜都不淡定了,手上一使劲,差点把绑着的尸体拉得翻倒在地:“你怎会知晓苍官?”
江玺道:“苍官剑可是名剑,我如何能不知道?”
“那你怎知我手上的苍官剑从何而来?”听他方才的话,他是认得苍官剑的,可自己从未和旁人说过从何处得到的这把剑,苍官剑虽世间少有,但不可能只会一个地方有,他为何如此肯定这把苍官就是从万宝堂中得来的呢?
“猜的,万宝堂也算有名的招牌,很多修仙者都会到里边去挑选法器,你从中买来一把苍官也不奇怪吧。”
沈书颜保持怀疑态度,却没再继续追问,江玺正想找找别的店面,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喂,那个赶尸的!”
啧,什么人如此没礼貌?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金绸玉缎翻飞,差点亮瞎了江玺的眼。
上回看见这么豪的还是商时旭呢!
那人走近,问都没问一句就夺过绳子,同时拿了一袋白花花的银子扔给江玺:“这具活尸,我要了。”
呵,你给我钱我还不卖呢。
江玺重新夺回绳子,将钱甩回去:“不好意思啊,我不卖死人。”
那人头一回见还有跟钱过不去的,拿尸体当宝贝,怕不是脑子有泡,语气也是十分不善:“你以为你牵个死人有多稀罕?是想跟它合棺而葬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语调,江玺看着那张略显成熟的臭脸,心里直呼冤家路窄:一晃七八九十年,出来逛个街都能遇到架搭子。
跟这人抬过的杠,打过的架,现在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江玺花0秒猜出了此人身份,正是在仙门里和他一直过不去的商时旭。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怎么过这么久他还是喜欢抓这些小鬼小妖,更何况这活尸没僵尸凶险没僵尸扛揍,就是灵魂困在身体里出不去了抓回去有什么用?能给你晋升掌门?
人长大了,嘴还是那么臭。
江玺回呛道:“你要是执意要买,我也可以附赠你一副棺材。”
商时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臭赶尸的眼神看着就跟那人一样讨厌,真是死了都阴魂不散!骂不过那就打,他浮白山出来的弟子还能败给一个赶尸的不成?
一时冲动,商时旭又拔出剑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干一架。江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自己没剑没刀,他和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打,也不怕招人笑话。再者,他只要敢拿着剑挪动一步,那自己就敢倒头就睡,让其他人来评评理,究竟是谁无理取闹,说不定还能借此讹他一笔,尸钱两收。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连路边的摊贩都探出头来看这边的热闹。江玺都准备好倒地了一把剑却横在身前,将他和商时旭隔开。
“我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你插什么手?”商时旭吼道。
沈书颜不惯着他,他想打那就打,不过在商时旭出招时他就已经输了。苍官剑非常力不可折,本身韧性极大,可以入软剑一列。商时旭一剑刺得不偏不倚,沈书颜只将头微微一歪,然后苍官就如游龙般缠上剑身,略一翻转剑便脱了手。
如果世上有比用久了的锅底还黑的东西,那一定是商时旭的脸。
基础不行啊兄弟,连剑都握不稳还抓什么鬼装什么逼?
骂战一触即发,但基本是商时旭单方面输出,江玺看他就像看三岁小孩一样幼稚。路人都看着好戏顺便指指点点,却又被一声怒斥吓得噤了声,纷纷侧目去看斥声来处。
容颜如玉,身姿如松,在茫茫人海里仍旧清逸出尘,所过之处人潮都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浑身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出来前,你答应过我什么?绝不会惹是生非,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商时旭一惊,急忙将掉在地上的剑捡起来,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低垂着头:“师兄,我知错。”
等那人走至身前,江玺瞳孔骤然一缩,这张脸不仅对商时旭有威慑力,对他的威慑力更是拉满,对视的一瞬间,江玺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泛着刺骨的疼痛。
这个补了他一刀,断送了他最后一丝生路的人 ——裴纪。
那一刀的恐惧简直深沉刻骨,江玺看着他还是不自觉地发抖。裴纪数落商时旭一顿后又在两人之中来回扫视,最终落到江玺身上。
那道目光将他生生定在原地,躲不了,逃不掉,江玺只能低头看着脚下祈求不要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好在,裴纪并没有说什么,反而看向沈书颜,道:“你……有些眼熟。”
沈书颜未对此话作回应,只是拉过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不认识你。”
从走出人群,到进入客栈,江玺都如芒在背,总觉得裴纪一直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认出来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客官,客官?”
“啊,啊?”掌柜的问话将江玺从神游中扯出来,他望着脸色发青的掌柜,心中了然,温和道:“别怕,它不咬人的”,他将活尸拉到柜台前,把掌柜吓得连连后退,江玺只好扯谎道:“它不是尸体,是我的一个亲戚,不知生了什么怪病,人变得又瘦弱又痴傻,我怕它走丢才用绳子把它牵起来,你看,我这不是带着它四处求医吗,就是可怜了我这表哥,年纪轻轻就得此怪病,不知还有多长时日……”江玺说着说着竟真哽咽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
掌柜也被他说得有些动容,终究还是软下心肠,给他们开了间客房。
“只有一间了,二位看要不要住?”
“我都可以。”江玺看向沈书颜,意思是他有没有意见。
“我无所谓。”
“好嘞好嘞,二位请上二楼。”掌柜引了他们过去,但还是躲那具“表哥”远远的不敢靠近半步。
江玺进了房间,把绳子栓在桌腿上,让活尸坐到角落里去。烧鸡和桃花酥早已凉了,再吃口感也不好,江玺就将油纸包打开放到活尸面前看它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
不出意外的话是不能了,江玺就当是给它上供了,没人给它烧纸钱这就算请它吃了顿死后的大餐了。
江玺拍拍手,坐到桌前。
那具活尸翻着眼白,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嘴里一直发出含糊不清的“哇哇”声。沈书颜摩挲着杯沿,总觉得今日之事存疑。
“你为什么不同意卖这具活尸?”
江玺道:“它所在的那块土堆,并不是它埋尸的地方,活尸行动能力不强,也没有足够的怨气或是执念支撑,因此大多活尸只能徘徊在自己坟地周围,那片坟地,没有一个是属于它的坟包,一具尸体能走这么远,里面必有蹊跷。”
“你在尸体这方面了解很多。”
江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活人了解活人,那死人,也最了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