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只见火光冲天,他将符篆一掷,极速下坠的云雾中间蒸腾起一大片水汽,阮钰听见一声怒吼咆哮而过,隐约从下方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阮钰调转剑头,从下方一捞,将商时旭稳稳捞进怀里,商时旭刚从鬼门关边缘走一遭,还没从混沌的意识中挣脱出来就看见正上方俯冲而下的虚影,阮钰重心全放在他身上,丝毫没料到受到重创的蜃妖还会卷土重来,大有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商时旭抬起酸软的手臂,搂着阮钰的脖子一翻转,堪堪和那发疯的蜃妖擦肩而过,两人却因躲避失去平衡,辗转腾挪后还是让剑失去了控制一起掉下了悬崖。
崖边生长的怪石树枝划到脸上火辣辣地泛着疼,商时旭眯着眼,将阮钰搂紧了在空中调换了个位置。
耳旁只余呼啸的风声,商时旭坠落之际忽然有东西勾住他的衣袍,然后就是“啪嚓”一声将他摔到了一个冰凉的平台上。商时旭松开手,一摸身下竟是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此番绝境竟也能让他保住一条命。
这块石头极其不平整,毫无规则地嵌在岩壁里,但角度有些倾斜,稍不注意又会滑下去,商时旭只好摊开了四肢,将自己平放在石头上。阮钰也好不到哪去,一身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也挂了彩,偏着头不停干呕,一颗心跳得好似要撞破胸腔。缓了许久,手脚才从无知觉的状态恢复过来。
他撑坐起来靠在山崖上,又拖着商时旭抱在怀里,手臂垫着他的后颈。两人皆是气喘吁吁,疲惫之中还能听见些微小声的痛哼。阮钰急忙去看怀里的人,只见他额头上全是细汗,嘴唇咬得死紧却还是从中露出几丝呻吟。
靠近腹部的地方晕开着一小片血色,阮钰曲起腿好让商时旭靠得更近些。他将衣裳解开,布料已经和干掉的血粘在了一块,伤口看不清是什么样,入目只有大片的鲜红。阮钰抖如筛糠,扯了好几次才把衣角撕下一块按在商时旭伤口上。
“操……那该死的蜃妖。”商时旭低声骂了一句,想再吐槽几句又痛得说不出话,温度好像都从腹部上的开口处漏出去了,商时旭打着寒颤,又往阮钰怀里缩了缩:“你把我抱紧点,我想睡会儿。”
“不行。”阮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佩剑也不知掉到了哪里,怎么唤也唤不回来,只能绞尽脑汁想让商时旭打起精神。
“你还记得在学府跟人吵起来的那会儿吗?”
商时旭提起了点精神,艰难点头。
“我那时刚到你家,陪你去学府时被其他人欺负,还是你帮我把那些人赶走的,还记得吗?”
“那算什么,我要是有根好用的棍子,肯定把他们打得连滚带爬。”商时旭昏昏沉沉地回应,艰难地从昏沉的脑海中想起了点曾经的英姿。
“对!就算没有棍子,你也把他们赶跑了,真的,很厉害。”阮钰又东拼西凑地找了点回忆来讲,商时旭起先还能接话,后来就变成了迷迷糊糊的哼声。阮钰急得不行,这块石头离崖边不远不近,爬上去也要费些功夫,更别说背着商时旭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运气,有人能发现他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阮钰扬起脑袋朝上面喊,尽量让声音大些传得远些,但持续时间并不长,不多时嗓子就嘶哑得如同火燎,他干咳几声,正想继续又看到石缝中的泥土。阮钰挪了挪身子,手抠了些泥巴往上面抛,泥点甩到半空又落下来砸到脸上,像是把人埋在坑里往里面填土一样。他一边扔一边哑着嗓子喊,直到喊不出声,直到双手血肉模糊。
“喂,阮钰。”
“嗯?”
“我教过你爬树,你还记得吗?”商时旭想睡,奈何痛得睡不着,只好又蓄了些力气说道。
“记得。”
“攀岩,和爬树应该是一样的,手一扒,脚一蹬,就爬上去了。”
阮钰沉默了半晌,才用干涸的声音极轻地说:“我没力气了,抱着你,能给你取暖。”
天色渐暗,其他人是捉妖的,江玺两人却像是露营的。他带着沈书颜在林子里散步似的晃了一圈又回到蜃妖原本藏身的山洞前,盘腿坐了下来。
沈书颜不知他心中打算,也坐在他身旁陪着他。江玺拾了些树枝,天一黑随着一声响指,地上的木柴竟凭空腾起了蓝色火焰,那火焰燃得旺盛,却没有温度,徒有光亮却照不亮周遭。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沈书颜不知从哪里问起,只能看着江玺等他自己开口解释,江玺却以为他在问这团火的用处,便拿了根树枝引燃顶端绕着空中划了个光圈:“碰碰运气,能不能引过来听天由命。”
木柴噼里啪啦地烧了片刻,几步开外的地方忽地出现一个黑影,和傍晚那群一样。它静静地飘在那,似乎想靠近火堆但又忌惮什么东西不敢朝那边走。江玺招了招手,黑影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走了过来。
“带我去找那个害死你的玩意儿。”
江玺下了令,沈书颜也盯着那只鬼,判断它究竟可不可信,没想到它竟意外地听话,飘几步还要回头看江玺他们跟没跟上。
看来还是他的运气更胜一筹。江玺有些小庆幸。那些人捉妖和捉云有什么区别,闷头捉抓得住才怪呢,追踪这方面还是得看他的。裴纪有鬼他也有,全村几百号人呢,那蜃妖再怎么有本事江玺也不信它能蛊惑几百只鬼,只要有一只不上套的都能成他手下的兵。
沈书颜没见过这么听话的鬼,忍不住问道:“它为何听你的?”
江玺道:“因为它怕我啊。”他将手伸出来,上面还有被苍官烫过的伤痕。他这新造的身体,能扛能造,物理攻击倒是不疼,被这些专克鬼的法器一碰,效果还是挺显著。
这话要表达的意思,沈书颜也听出了个一二,江玺既然让他认了出来,这些想必不会隐瞒,于是抓住他想要收回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伤口上来回抚摸了两下。
“咳咳,好了。”江玺将手揣进袖子里,开玩笑地道:“这苍官威力还是挺大的,看来不是假货。”
沈书颜“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苍官换到了另一边。
有鬼带路,寻找蜃妖再简单不过。穿行一会儿,江玺就在一个山崖边发现了它。黑夜将它隐藏得很好,如果不仔细看江玺还以为这鬼带错了路。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蜃妖此时悬在一片空地上,体积整个缩小了一半有余,奄耷耷地散着水汽。江玺咳了两声,它就如惊弓之鸟般腾空而起,凶神恶煞地冲他们吼了几声。
这蜃妖不知是被什么所伤,吼这两声一点攻击力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徒增气势想把他们吓走。这里没有外人,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妖对付妖才是专业对口。江玺退到一旁,朝沈书颜做了个手势,表示让他自由发挥。
没了那群鬼手下的蜃妖孤立无援,它凝聚人脸想要故技重施,面前的人却眨眼间变成了一只背生双翼的大蛇,金色竖瞳牢牢锁定着它。
蜃妖瞬间泄了气,是死是活它还是拎得清,立马讨好般绕着沈书颜飞了两圈,整只妖缩得更小了。沈书颜化回人形,将棉花大小的蜃妖包在手中捧给江玺看。江玺很满意,不枉这回费了这么大周折,鬼狐狸却不怎么高兴,冲着蜃妖龇牙咧嘴。
沈书颜点了点狐狸的鼻尖,它就顺着沈书颜的手臂围到他的脖颈上。江玺捧着一坨云,道:“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沈书颜道:“怎么处置它?”
江玺道:“它还有点用,暂且留着吧。”
此行目的已达到,江玺打算打道回府了,临走时听见山崖下似乎有微弱的呼救声,就这么凑巧地把商时旭他们捞了上来。
阮钰状态还行,商时旭就剩一口气还在,得亏是他命大,竟还能撑到裴纪他们赶过来。裴纪三两下处理好了伤口,不管商时旭如何卖惨他都坚决要把此事告知商时安。
好吧,看来世上能管住商时旭的不仅有裴纪,还有他哥。江玺在告状名单上又默默增了一条。
“带你们来之前就说了不能擅自行动,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裴纪见商时旭还活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但一想到他违背指令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商时旭仗着有伤在身,连忙将头偏到一边装死,阮钰也垂着头默默挨训。
看戏之余,江玺不忘为差点寄掉的两人说几句好话:“这位公子还是别怪他们了,他们除掉了蜃妖,可是大功一件呢。”
裴纪道:“除掉了蜃妖?”
江玺道:“是啊是啊,我到这里时,那蜃妖不知被何物所伤,竟像被蒸发一样消失了,你说神不神奇?若不是你那两位师弟与其大战三百回合,又怎会让其深受重创?”他夸了一遭两人的英勇无畏,又用手肘暗戳戳地撞了撞沈书颜,沈书颜也配合地说道:“我同他一起的,也能作证。”
全体成员都看向了阮钰,阮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可能是那张控火符吧,我也没想到蜃妖会怕火。”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蜃妖可能真就误打误撞地被这两人打得灰飞烟灭了。裴纪手上还有一村的鬼要超度,加上商时旭的伤还要找医师专门看看,就先告辞离开了。抓蜃妖的任务本来也是分给夜鸣蝉的,她要回去复命,也没有久留。
走之前,她瞥了好几眼江玺腰上挂着的剑,到了村口也道别回宗门了。
江玺将袖中蛄蛹的蜃妖掏出来,把它举到活尸跟前,意图很明显,要它重现一下此人生前场景。
蜃妖刚差点被烧得只剩团蒸汽,此时又要接受如此耗费妖力的工程,造的景极其不稳,险些妖力衰竭一命呜呼了。多年前的村子和现在一样,房屋布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村子充满了活人气。
由于他们是幻境中的旁观者,看幻境就像放电影,不需他们有任何动作,周围景物就自动变换来到一个屋子前。
屋门敞开,从中走出一个与整个村子可以说是不在一个图层的人。那人衣摆摇曳光风霁月,浑身上下都像发着光,其身后跟着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满脸笑容地向他道谢:“多谢道长治好我这陈年旧疾,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不知怎么谢您。”
道长笑道:“行医救人本就是我丹修职责,何须金银珠宝?”
男人连声道是,聊几句后又从屋中拉出一个少年,少年赤着脚,衣裳却很干净,脸上却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男人拍了拍他的肩,道:“道长看我这娃有没有资质,可否和您一同修行?”
道长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孩子,没什么天分,和丹修无缘,不过来日读书行商都是一条好的出路。”
“诶,诶。”男人点头,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却很是失落。道长又和他交代了几句,才背着行囊拱手道别。
他一走,就有村人提着篮子经过和他搭话:“诶,姓万的,不是说仙人要收你们家小子为徒吗?怎么这就走了,不带着你们家阿赋一起走?”
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没到年龄吗?仙长说让他多沉淀两年,等仙缘够了再来接他。”
“哎呦,那可真有出息啊。”
江玺看这场身临其境的活电影,直道这男人望子成龙望疯了,人家都说了他不适合走这条路,干嘛还逼着他修仙,这不是纯找罪受吗?
男人拉着少年进了屋,画面也随着男人的脚步来到屋内。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桌,上面点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油灯旁是一本快要被翻烂的书。
“让你读书你不能名列前茅,让你经商你连算盘都打不好,如今让你跟着仙长修行你也没那个资质,你以后能成什么事呢?”男人拿起书,随意翻了几页又丢回桌上,“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叹气起身,拿着锄头出门了。
视角又随着男人挪动,江玺道:“你不用管,我们自己来。”旋转的画面停了下来,江玺回到原位,少年就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那本书发呆。江玺凑近瞧了一眼,人家也并非不用功,笔记批注记得满满当当,应是那位仙长给他的一本入门科普书,其中有些符号凡人根本看不懂。
屋中气氛凝滞,屋外有孩童的嘻笑打闹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抱着一个草根藤蔓扎成的球来到他屋前,带着一众小弟朝他喊:“喂,万赋,去不去踢球?”
少年动也不动,一点眼神都没分给门外的人。邀请他的人遭到这般回绝,拍了拍手上的球,故意提高了音量:“唉,就是说,这以后要当仙人的人,怎么和我们玩儿得到一块去?大家就别打扰万赋了,不然就是断了他的,他的…什么来着?”
人群里有人提醒:“仙缘。”
“对,断了仙缘可就要怪到我们身上啦!”
一群人哄笑着跑远了,少年神色依旧如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