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玺看清那是什么后,顿时连演戏的心情都没了。空中的锦囊,正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锁灵囊。裴纪念念有词,最后一个字落音后,锦囊就像一个黑洞,要将所有的鬼魂都卷进去。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像无数的针往人耳膜上扎,江玺死死捂住耳朵,比起这些吵得脑仁疼的尖叫,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灵魂上的撕扯。
魂魄像皮筋般被拽住往两边扯,身体拽住一头,锁灵囊拽住另一头。江玺痛得几乎抽搐,嘴里是比那些鬼更刺耳的哀嚎。
这场折磨并未持续多长时间,江玺却觉得三魂丢了七魄,眼里的景物成了虚影,视线很久才从失神慢慢聚焦。
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脖颈却贴上一片凉意,江玺艰难回首,裴纪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剑锋抵在他的颈间。
“鬼?”他蹲下身,直视着江玺。
“还是妖?”
事态发展有些超乎江玺预料了,他没想到裴纪会来,更没想到他还会带着锁灵囊。要是方才锁灵囊使用时间再长一点,他怕是直接就灰飞烟灭了。
江玺喘着粗气,看着裴纪的脸越来越黑,他等不到答案,便打算用锁灵囊将江玺收进去。江玺魂魄才被蹂躏一通,此时神魂都没归位,话都说不出来遑论逃跑了,他正努力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来为自己找个借口,玄色衣袍就轻拂而过挡在他身前。
“你做什么?”裴纪不悦道。
“他只是常年接死人单子,身上沾染了鬼气,这才会受你法器影响。”
裴纪神色不变,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江玺吐出口浊气,这才恢复了些力气,连忙趁此机会添油加醋:“是啊是啊,你不能因为我是干这行的就看不惯我要来搞我吧?动不动就说别人妖魔鬼怪妖魔鬼怪,有你们这么不明是非冤枉无辜的修士吗?!”
“无理,你不过是沾染了些鬼气,怎会受锁灵囊影响?”
江玺控诉道:“我从小身子虚弱,最易受鬼气侵袭,经年累月,就是灰尘也堆得像座山了,何况鬼气?有本事,你就拿这什么囊来收了我啊,我要是死了你负得起责吗?!”江玺梗起脖子,打算和裴纪硬刚到底,裴纪怎么说也是有原则的人,他肯定也不想闹出人命,况且要是真搞错了还有损仙门声誉,江玺就拿命和他赌,赌他会信自己这番说辞。
裴纪貌似有些动摇,他盯着江玺思索了很久才收回锁灵囊放入袖中。江玺松了口气,还好他骗人不带眨眼,不然真就要寄在这儿了。
“你说你身子不好,又常年受鬼气侵袭,不如让在下帮你驱除那些鬼气,以免今后对你造成困扰。”裴纪上前一步,半步之遥江玺都能感觉他掌心中凝聚起的灵力。江玺心里直接开麦了,这也不像是要帮他驱邪啊,倒像是要给他魂打散。
“不用不用不用,都是陈年老气了,哪有说去就去的?”江玺连声拒绝,裴纪却不依不饶,僵持之际沈书颜又将江玺往后推了一点插在二人中间。
裴纪的手停在半空,语调里带了些怒意:“在下帮他净化鬼气,这你又有何理由干涉?”
沈书颜道:“鬼气与灵气本就相克,他既然已被鬼气侵蚀许久,又怎能承受得住你突然灌输的灵力?”
江玺听了恨不得仰天长啸,大呼一句师兄牛逼,多年不见各方面实力都见长啊,谎话也能接得这么自然了。
“那在下就将他带回宗门,总有办法驱除他的鬼气。”
“不行。”
裴纪一成不变的表情总算有了点裂痕。碰不让碰,带回宗门也不愿意,究竟想要干嘛?
沈书颜神色如常:“我托他办事,他还没办完,不能跟你走。”
裴纪:“你托他办何事?”
沈书颜:“找人。”
裴纪:“寻人罢了,待我将其带回宗门,会有在下同门帮你找人。”
“不行。”
江玺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简直好笑得不行,脸都因为憋笑而挤作一团。裴纪也是真够能忍的,换作自己早跟别人吵起来了,十几年了还是如此,要是一路上受的气全憋在心里,也不怕把身子憋坏了。
沈书颜继续道:“我给了他银两。”
裴纪道:“你给了他多少,让他还你便是。”
江玺当即翻身爬起,不服气般走到裴纪跟前,面对面地直瞪着他,把裴纪瞪得往后退了小半步:“你说什么?还我?!我靠这行赚点钱容易吗我?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挣点银两不至于饿死,本来过得就够辛苦的,这生意你说截胡就截胡,你是谁啊你?”
一大段稀里哗啦手舞足蹈地骂完,江玺装模作样地掩面“哭泣”起来,裴纪被他一顿骂搞得手足无措,安慰也不是回怼也不是,见他真哭得伤心才别扭地说:“是在下唐突了。”
江玺还是不停,抽泣着说他欺负人,裴纪无话可说,又怕把这人带回宗门闹得整个浮白山鸡犬不宁,只好暂且将此事搁置。
气氛正僵持之际,江玺衣角却像被小爪子挠了一下,垂在身旁的袖子里仿佛有东西钻了进去。远处有吵吵闹闹的人声正往此处靠近,江玺偷偷抬眼一看,是夜鸣蝉三人在往这边走,商时旭嘴里一直在鸟语花香,身上还挂着几片枯叶,阮钰偶尔接几句话,看见裴纪后眼睛都亮了起来:“裴大师兄!”
商时旭也跟着叫了一声,跑到裴纪身边叽叽喳喳地把那蜃妖喷了个体无完肤,江玺见裴纪没空理自己了,就将地上的剑捡起,这才发现,这剑竟是白玉质地,中间本应断裂的地方被另一种玉拼接起来了。
正是师父赐给他的白玉剑。
江玺从剑柄抚到剑尾,像分开许久又再次相见的老友般轻轻拍了拍白玉剑身,而后才捧着它递给沈书颜。沈书颜盯着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直到夜鸣蝉走到他们身边,他才接过剑收入鞘中。
刚刚蜃妖一通作乱,锁灵囊又一通席卷,满地都是狼藉,夜鸣蝉环视了遍周遭的惨样,凝重地道:“你们已经和蜃妖交过手了?”
沈书颜点点头。
“抓到了?”
“没有。”
夜鸣蝉又看向一旁的裴纪:“他怎么来了?”
“应是来找他们的。”沈书颜指的是商时旭两人,“来这里之前,在另一个仙集上看他们在一起同行。”
夜鸣蝉呢喃道:“连他都来了,不会抓不住一个蜃妖啊。”
“得亏他来了,不然我俩就要被那一群鬼给吸干精气了。”江玺耳尖地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话是在表达感激,语气却带着些许抱怨。
“鬼?”夜鸣蝉直奔重点,“一群…鬼?”
江玺道:“是啊是啊,你不知道,乌泱泱一片呢,我差点以为我要成干尸了。”
夜鸣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被蜃妖所害的人,不仅成了鬼,还成了受其驱遣的鬼,但那只是一只蜃妖,有何能力可以驱鬼呢?
“但是这位把那只妖打残了,”江玺扬了扬下巴,“他当时一剑戳过来,把蜃妖劈成两半,让它朝那边跑了。”
江玺指了个方向,看夜鸣蝉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和裴纪一起去抓,但看裴纪,现在貌似正在气头上。
商时旭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乖乖挨训,挨完了,又看到江玺那看好戏的眼神,心中憋屈不已,等看见他重新牵上那具活尸后,忍不住刺道:“天天就跟你那尸体走一块,真把它当个宝了。”
江玺道:“你之前不也砸钱抢着要吗?我呢干了那么久,少说也懂点风水,现在买不仅附赠你一副棺材,还能帮你找块风水宝地。”
商时旭骂不过,又碍于裴纪在,只能“你你你我我我”地结巴了半天,江玺将关注点重新放回活尸身上,绳子往手腕上又缠了两圈才把指魂针放在它手中。
可先前还好使的指魂针,此刻却失灵似的胡乱转了两周,最后停在远处不动了,江玺拿起又放下,试了几次都是这样,他怀疑是不是方才那么多鬼围在这儿作用力太强把指魂针弄坏了,但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这里就是活尸葬身之地呢?指魂针到了目的地,自然不知道该往哪指了。
而且这村人的死状,和此尸死状极像,说不定两者真有些关联。
捉妖的事他不想关心,还是这具活尸生前的事更有趣,江玺改变了主意,他也想抓了这蜃妖,让他还原一下活尸生前的生活,好了却它的执念,给自己加份功德。
江玺心里盘算好了,牵着活尸准备加入捉妖小分队时却看沈书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眼中怀疑、震惊之色混杂,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沈书颜才解下佩剑,极其认真小心地挂在江玺腰上。
“给我做甚?”
沈书颜道:“物归原主。”
江玺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拿着它,也发挥不出它该有的作用。”他正要还回白玉剑,又被一只手按了回去,沈书颜覆住他的手搭在剑柄上,岔开话题:“你想捉那只蜃妖?”
“你要同我一起?”
“嗯。”
“算了吧,”江玺婉拒道,“我又没法力,到时候只能拖后腿。”
还是我单独行动,趁机抢夺比较好。
沈书颜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
?
见他不应,沈书颜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起。”
江玺一只手被他按住动弹不得,终归拗不过他只得妥协地道了声好。
两人商量好后就不远不近地跟在捉妖大队后面,商时旭见他们竟然还跟着,略有嫌弃地道:“你们跟来做甚?”
江玺道:“我还没见过蜃妖呢,都说见者有份,那这功劳我也应占一份,收了这蜃妖,说不定还能拿去换钱。”
商时旭讥笑道:“真是个俗人,整天就看着那么点小钱。”
“怎么?我不盼着把日子过好还盼什么?你那么高尚怎么不给我万两黄金啊?这也算是解我心头之苦了,还能给你攒攒功德。”
“呵,你想得倒挺美,这蜃妖就算收了,也不会给你。”
江玺道:“到时候看呗,谁先抢到就是谁的喽。”
商时旭“切”了声,不信他一介神棍能有什么能耐,能活着就算好的了,收服蜃妖简直是痴人说梦。
由于众人只知道个大致的方向却不知道具体位置,裴纪就从锁灵囊中放出一只鬼叫它带路。那鬼一出锁灵囊,见一堆不好惹的人围着自己,顿时左飘右飘想找蜃妖寻求庇护,但奈何有锁灵囊拴着,它跑不远。
有了这个全自动导航,一行人极其容易地就找到了蜃妖的老巢。一大坨蜃妖云雾般地盘在洞口,听见脚步声又把脸从雾中伸出来,一看是之前把它一剑劈成两半的人,又立马把脸缩回去,慌乱地乱飞几下飞进林子里。
“追!”
裴纪一声令下提剑先行一步,阮钰本想跟去却被商时旭拽着胳膊朝另一个方向御剑而行。
阮钰猝不及防被人拉上剑,左右摇晃了几下稳住身形,道:“我们不跟大师兄一起吗?”
商时旭道:“那蜃妖跑那么快,就跟在它后面追怎么追得上,等我们去侧面给它包抄了,看它还往哪跑。”
一群人分散开来各追各的,江玺又不着急,就带着沈书颜在林子里慢慢走,鬼狐狸趴在他脖子上舔着爪子。
天上飞的一群人中商时旭一马当先,一想到会抓只被仙门通缉的大妖竟飞得比裴纪还快。
“哪里走!”见它要跑商时旭直接御剑冲进雾里,阮钰连衣角都没来得及拉住就已经不见他身影。阮钰朝雾里唤了一声,见没人应,只好跟着飞进了雾中。
那蜃妖到了雾里就如鱼跃进大海,只见得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雾中一闪而过,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把人弄得晕头转向。商时旭忽觉这蜃妖应当是在耍他,恼怒之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念了诀后符纸金光大盛,不过片刻云雾便散去了大半。
周遭看着亮堂了,商时旭顿觉胜券在握,躲的地方都没了,看你还往哪跑。阮钰看着身边仅剩的一小堆团雾,依旧提醒着商时旭不要掉以轻心,毕竟蜃妖藏在哪一团里尚未可知,万一它从暗处偷袭可如何是好?
阮钰捏紧了手中唯一一张控火符,祈祷到时能将这蜃妖烫成一堆蒸汽。商时旭高兴上头不知警惕为何物,御剑在云堆里乱窜,找了几个都空无一物,疑惑之际忽有一股凉风兜头吹下,不远处的阮钰惊呼一声,商时旭急忙御剑退开,抬头一看,一张云聚成的人脸沉甸甸地压下来,瞬息之间便裹挟着他往山崖下冲去。
变故突发,阮钰思考不及身子却已冲了出去,他捏着那张符纸,念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