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孤，领班找你。”

百孤抬起头，看着同间的工友，轻轻嗯了一声。

他和领班偶尔见过几次，两人之间的关系完全就是陌生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有一丁点的联系以外，私底下，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走出隔间，伸了伸懒腰，今天早上起的太早，还没有开始工作就有点累了，Fiher昨天太辛苦，他离开时Fiher还没有睡醒。

“吃早饭了吗？”领班眯着眼笑，他长着一张圆乎乎的胖脸，两条眉毛又黑又粗，厚厚的嘴唇上常年挂着亮晶晶的油光。

“吃了。”百孤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没再往前一步。

“过来。”领班向他招手，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排木凳，说道：“坐那里，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聊聊。”

百孤走到木凳边坐下，看着领班，问道：“您说吧。”

领班微微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一根？这可是上等烟，我们这种人平时是吸不到的。”

百孤连忙摆手拒绝，“领班，我不吸烟。”

领班皱皱眉，将烟放到嘴巴边上，用一口黄牙轻轻的咬着烟头，口齿不清道：“也是，你还未成年，未成年是不可以吸烟的。”

百孤一听“未成年”三个字，心情立马紧张起来了，他最担心的就是上面的领导以他未成年为由辞退他，如果真是这样，他还要继续去找工作，不过，像这种被公司主动辞退的失业人员，一般比较好的工作都不会多加考虑。

“不用紧张，貢利里面其实有很多未成年。”看出百孤心绪不宁，领班淡然一笑地点燃香烟，而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记得张启吧。”

百孤想起张启那天痛哭流涕的样子，脸色沉重的点头道：“记得。”

“他是你们隔间的指示员，因为一点小问题被辞退了，现在你们隔间缺少一名指示员。”

百孤看着领班，领班斜眼笑道：“你们隔间里的员工差不多都是老油条了，有好几个在貢利干了七八年的，还有干十年甚至十年以上的。”

“担心年纪大的员工手脚不麻利……你们隔间数你年龄最小，上面的领导看了你们隔间的入职资料，觉得你不错，就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意向当指示员？”

指示员的工作内容就是指示其他人搬运货物，活很轻松，只要站在一旁看着就行，在貢利底层，指示员的岗位是很多人都想要争取的，只是，人数毕竟有限，其中关系户就能占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名额更是稀有，几千上万人都想要这份工作。

百孤也曾经幻想着升职加薪，只是没想到，一切竟然来的这么快，他才干了小半年，在很多方面他完全比不上那些工作时间长，经验丰富的老员工。

百孤一时没有回答，领班以为他不满意，粗短的手指一下接一下的敲打着桌子，语气急促道：“这份工作比运送货物轻松许多，而且休息的时间也长，只有指示员以上的职位才会在周六日休息，关于薪资也是要比运货高出一截，如果工作干的好，上面的人还会继续给你升职加薪的机会，当个领班，调到总部都是有可能的，你应该还记得你的上一个指示员吧。”

百孤听他提起，重重的点头道：“知道。”

“他就是被调到了另一个区，那个区的展览会比我们这里的还要大，上面本来想让他当领班的，后来才工作一个星期，就因为工作能力优秀，当上了货区展览的副经理，工作内容虽多了一些，但是工资和福利却是翻倍上涨，在貢利，只要有能力，没有人会亏待你。”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百孤问道。

领班心里有些不耐烦，指示员这个工作，几乎每个人都想要，要不是上面指名道姓的要眼前的这个小毛孩，他一定第一个把他排除在外。

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经验，百孤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而且，他心里也早就有了另外的人选，是他舅舅家的外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干活也是去公司一天，消失一天，被五六个公司辞退之后，整天赖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为了替舅妈分担压力，他本想利用自己的职位给他谋个轻松的职位，没想到，上面指明要百孤当指示员。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人，上面的人很少会插手管事，这一次因为张启的失误，让他被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们明里暗里责骂了一顿，现在心里有气无处发泄，憋屈的像只被人翻身取闹的王八。

领班掐灭香烟，抬眼看向百孤，五官硬朗，身材纤瘦，工服像是一块宽松的破布一样摇摇晃晃的挂在他身上，犹豫不决的脸色毫不费力地就能看穿，完全不懂得在他人眼前隐藏自己内心的想法。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尽管从小吃尽了生活的苦，却还是一副孩子的心态，看来，物质上的苦并不能让一个孩子完全的长成成熟的大人。

百孤心里也明白，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掌控住三十个工友，他一向不善于与人沟通，更何况，那些人比他工作时间长，如果让他们听从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人的指挥，心中一定很不爽吧。

在隔间，年纪小的家伙是没有任何威望的。即使人们总是趋于敬重权利，然而，当一个没有能力的人获得权利，所有人的第一想法不是屈服，而是反抗。

“可以，不过，这件事情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百孤乖巧的点头。

领班给他三天时间考虑，百孤感谢一番后才回到了隔间。

刚踏进隔间的门，以前对他不理睬的工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像是一群长舌妇。

“百孤，领班找你什么事啊？”年纪最大的工友笑眯眯的搓手向他走了过来。

“没什么事。”百孤吸了吸鼻子道。

“领班这个人，没事是不会找别人聊天的。”

“张叔，是真的没什么事，我前天不是没上班吗，领班问我原因还有就是有没有补夜班，我把情况给领班说清楚后，领班就让我回来了。”百孤面色严穆，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张德生心虚的搔着勉强遮住头皮的刺头，脸上有点挂不住，说道：“百孤，你别多想，我也是担心你，你一天没来上班，后来还是别人帮你请的假，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困难了，今天看到你来的这么早，领班又要找你，我以为你会被辞退……”

“张叔，谢谢你担心我，不过，领班人很好，并没有因此辞退我。”

“真没辞退？”又一个工友问道。

百孤这次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坚定的看着他，重重的点点头。

那人摸了一把鼻子，转身就做活去了。

张德生浑黄的眼珠滴溜溜的在百孤身上打转，百孤被他盯得后背直冒冷汗。

“嗯。”张德生用力拍了拍百孤的右臂，“以后就好好做工吧，夜班难熬，而且，你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熬夜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吃过早饭了没有，我包里带的还有几个饭团，你饿了就去吃。”

“谢谢张叔，我已经吃过饭了，现在还不饿。”百孤果断拒绝，即使他今早没有吃饭，也知道不能随意就去吃别人带的食物。

他们在这里做工的，大多数出身都一样，都是居住在贫民区的。

贫民区的生活有多残酷，他心里很清楚，自小在贫民区流浪，没人管，没人问，许多人看见自己就像是看见一堆恶臭的垃圾。

那种嫌恶的神情，百孤一开始不明白，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Fiher。

这让他更加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竞争不止是贫富的竞争，任何一个个体都会直接或者间接的跟另外一个个体产生各种各样的“冲突。”

只不过金钱和权力带来的冲突更严重也更为直观。

百孤边想边向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走去，看着桌子上，地上摆放满满的货品，锤了锤仍然有些酸软的腰，低头去看上面的标签以及需要归置的房间号和展台号。

忙碌了一个晌午，隔间里的货才清理了一半，下午还有一车新品送来。

百孤走出隔间，准备换衣服回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黑发陌生男人朝他走来。

“百孤先生？”来人戴着一副墨镜，黑色的西装上没有一丝折痕，高大威猛的体型站在百孤面前俨然一座大山。

百孤狐疑地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说道：“我是，你是哪位？”

“kin先生让我来接您的。”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把百孤请进了一辆黑色车里，他坐在驾驶位，百孤坐在后面的一排软座中。

“是有什么事情吗？”百孤开口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是kin先生嘱咐我要把您带过去的。”男人透过车镜看向低着头，一丝不苟端坐在后位上的少年。

“去哪里？”

“到了您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