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这批新人真是人才济济,各有所长啊。”前排的观众低声赞叹道。
随着一个个表演者的精彩演出,饭店穹顶的水晶吊灯将整个颁奖厅映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细碎的光斑在镀金墙面上跳跃,像是为这场音乐盛宴伴舞的精灵。
依萍端坐在前排的位置,修长的手指随着旋律轻轻敲击大腿,指甲上淡粉色的珠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当薛渊至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舞台时,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他银灰色的鬓角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获得本年度华明最佳新人奖的是——”他缓缓拆开烫金信封的动作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跳,纸张摩擦的声音在静默中格外清晰。
依萍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她看见薛渊至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紧绷的脸,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陆依萍。”
掌声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依萍起身时,旗袍上的珍珠纽扣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她余光瞥见侧后方的周昌旭脸色铁青,而他精心栽培的李曼婷正死死攥着丝绸裙摆,精心修饰的指甲已经将昂贵的衣料抓出难看的褶皱。
“恭喜。”礼仪小姐将金色唱片形状的奖杯递到她手中,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的手腕微微一沉。
就在这时,薛渊至突然抬高声音:“即使镶金边,赝品也终究是赝品。”他意味深长地环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周昌旭身上,“我们华明要的,永远是真金白银的才华。”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精准地剪断了周昌旭最后一丝体面。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笑声。
镁光灯在依萍眼前炸开成片的白光,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在光晕的间隙,她恍惚看见站在后排阴影处的书桓——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西装,领带却系得歪歪扭扭,眼中复杂的情绪在灯光闪烁间明灭不定。
这个画面让她心头突然一紧,握着奖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
“感谢华明给我这个机会。”她的声音在麦克风里清亮如溪水,“特别感谢代号‘K’的钢琴调音师。”奖杯折射的光斑落在她睫毛上,像未落的泪。
饭店内香槟塔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气泡在杯壁上升腾,如同无数颗破碎的星辰。
依萍独自来到饭店外静谧的湖畔,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摇曳。
她坐在白色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杯边缘。
远处传来隐约的华尔兹旋律,与记忆中大上海的喧嚣重叠在一起——从华明面试那天到潮湿阴冷的地下练习室,到今天站在聚光灯下的这一刻,恍如隔世。
玻璃窗倒映出身后的觥筹交错,李曼婷正拽着周昌旭的袖子哭诉,精心修饰的妆容早已花成一片。依萍轻轻抿了一口香槟,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微苦的甜。
“依萍。”
这个声音让她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缓缓起身,看见书桓站在三步之外的树下,月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眼中的痛楚如此熟悉,就像那天在家门口。
“我刚才找了你一整圈。”他上前两步,皮鞋碾碎了地上的落叶,“你的伤……好些了吗?”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依萍垂下眼:“已经好多了,谢谢关心。”语气平静得如同这湖面。
“我们之间……”书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必要这么疏远吧?”他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颓然落下。
夜风拂过,带着凉意。依萍站起身,耳坠在颊边轻轻晃动:“你来找我,应该不单是说这个吧?”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月光在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眸子里碎成千万片。
书桓深吸一口气:“依萍,你不知道华明唱片的内幕,那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在大上海,至少还有秦五爷和我……”
说到“我”字时,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像是被自己的话刺痛。
“你?”依萍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尚未痊愈的伤痕,“你的保护让我伤痕累累。”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直直刺入书桓的心脏。
远处传来欢快的笑声,衬得此刻的沉默愈发沉重。书桓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辩解的立场。
“去年的陈美华吞了三十片安眠药自杀,还有沈青青粉碎性骨折后精神失常。”书桓突然抓住依萍的手腕,指尖陷入她未愈的伤痕,“那里就像头嗜血的怪兽,嚼碎骨头都不吐渣!薛渊至的水有多深你根本想象不到!”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发颤,西装领口被揪得歪斜。
“大名鼎鼎的《申报》记者……”既明的声音像刀刃突然切入,“原来也是靠道听途说?”
书桓猛地转身。既明倚在树旁,月光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你!”书桓的瞳孔骤然收缩,“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知道的比你多的多!我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既明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树影在他脸上游移,将那个突然绽放的微笑衬得格外刺目:“你说你比我知道得多?”
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碾碎满地月光,“见了这么多次面,何记者还没想起我是谁吗?”
夜风突然静止。书桓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像被撕开的伤口般汩汩涌出……
“哦,对了。”既明突然抚掌,惊飞了树梢的夜莺,“我好像从没正式自我介绍过。”他微微倾身,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香拂过书桓惨白的脸,“毕竟谁能想到,堂堂何记者记性这么差呢?”
“正式介绍一下!”既明伸出右手,腕间的铂金袖扣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我叫薛既明!”
书桓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
薛渊至别墅的大理石前厅,书桓紧张地整理领带。
“薛总您好,我是《申报》记者何书桓,很荣幸您能接受采访……”
西装革履的男人头也不抬地翻阅文件:“我很少见记者,但那篇秦五爷的专访还算像样。”
突然,大门被推开。穿着运动服的少年抱着篮球闯进来,发梢还滴着汗水。
“少爷回来了。”管家连忙迎上去。
少年瞥见访客胸前的记者证,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既明!”薛渊至头也不抬地说,“上去练琴。”
书桓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既明,与记忆中那个抱着篮球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当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分明是认出了他是白玫瑰的男朋友。
“看样子是记起来了。”
“你总是这样,何书桓。”既明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嘴角的笑意凝结成霜,“永远试图用你的标准重塑他人,却从不尊重别人与生俱来的模样。”
书桓的胸膛剧烈起伏:“我只是...不想看她受伤。”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不。”既明向前逼近一步,皮鞋碾碎枯叶的脆响在静夜中格外刺耳,“你只是不能忍受这个世界不按你的想象运转。”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震动,“你要依萍为你收敛锋芒。”
“我没有!”书桓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既明的声音陡然拔高,惊起树梢熟睡的夜莺,黑色的羽翼划破月光,
湖面突然荡开不规则的波纹,一尾锦鲤跃出水面,银鳞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又"扑通"一声坠回深潭。
“我只希望...”书桓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不要受到伤害。”
“那现在呢?”既明指向飘落湖面的玫瑰花瓣,“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夜风送来远处宴会厅飘渺的乐声。既明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光倒影,忽然笑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多的是...”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