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缓缓散去,华明唱片公司的玻璃旋转门折射出朦胧的光晕,将匆匆赶来的身影映照得影影绰绰。
依萍站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阳光透过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奶黄色旗袍,柔和的色调衬得她肌肤如玉,领口一枚珍珠胸针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陆依萍,你也来了。”陈佳丽抱着乐谱匆匆跑来,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她抬头冲依萍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依萍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大厅墙上新换的海报吸引。原先张星曼的巨幅画像旁,赫然多出一块空白的展示位,鎏金画框在晨光中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
“那是给年度新人留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傲慢的女声。李曼婷不知何时出现在旋转门的光晕里,一身猩红旗袍像团燃烧的火焰,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红唇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当然了,这个位置注定是我的。”
教室的公告板前早已围了人,空气中飘散着各种香水混杂的甜腻气息。李曼婷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紧紧掐着名牌包的链条,看见依萍走近时,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却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走廊尽头——周昌旭握着烫金文件夹大步走来,锃亮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冷硬的节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依萍缠着纱布的手腕时停顿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经过严格考核,以下五位获得华明唱片正式合约。”他展开文件夹,声音陡然提高,“陈佳丽、王美凤、陈易欢、李曼婷——”
最后一个名字念出的瞬间,依萍感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以及,陆依萍。”
掌声如潮水般骤然炸响。依萍的视线突然有些模糊,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今晚七点,和平饭店水晶厅。”周昌旭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会有三十多家报社到场,每人准备三分钟表演。”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依萍身上停留,“薛总会亲自为年度新人颁奖。”
“晚上七点就要表演?这也太快了吧!”陈佳丽瞪大了双眼,手中的乐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你以为年度新人这么好拿的吗?”周昌旭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像鞭子般抽打在安静的走廊上,“不想去可以现在退出。”
“没……没有,我只是……”陈佳丽慌忙捡起乐谱,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般的嘟囔。
李曼婷突然拨开人群,细高跟在地板上踩出咄咄逼人的声响。
“周主管!”她甜腻的嗓音里藏着锋利的刀片,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直指依萍,“某些人带着伤表演,会不会影响公司形象?”
“不劳费心。”依萍轻笑一声,腕间的纱布在阳光下白得刺眼。说完,她转身走向练习室,背影挺得笔直。
走廊尽头的5号练习室依然阴暗潮湿,但此刻在她眼中却像一座神圣的殿堂。推开门,那架钢琴静静等待着。
依萍放下乐谱,指尖轻轻抚过琴键。窗外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在黑白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今晚要表演的曲目《春天》。
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时而如涓涓细流,时而似惊涛拍岸。汗水渐渐浸湿了她的后背,腕间的纱布也渗出淡淡血色,但她浑然不觉。在这方寸之地,她仿佛又回到了大上海的舞台,灯光、掌声、喝彩都在眼前闪现。
窗外的日影渐渐西斜,练习室里的琴声始终未停。当最后一道阳光从窗棂间消失时,依萍终于合上琴盖。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眼睛却亮得惊人。
和平饭店水晶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依萍站在后台帷幕后,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胸前那枚玫瑰金胸针。透过缝隙,她看到观众席第一排空着的座位上放着一束白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新鲜的露珠。
“第一位表演者,李曼婷小姐!”
随着司仪的宣布,李曼婷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款款走上舞台。她今晚穿了一袭猩红色露背长裙,后背的镂空设计一直延伸到腰际,在灯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平日的浓妆艳抹不同,今晚她的妆容精致而克制,只在眼尾点缀了一抹金粉。
“我要演唱的是《夜来香》改编版。”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
钢琴前奏响起时,依萍微微挑眉——她将原曲的婉转缠绵改成了慵懒的爵士风格,每个转音都处理得恰到好处,摒弃了不擅长的高音,声音像羽毛拂过听众的心尖。
“晚风吹动着松涛~”李曼婷轻轻摇摆着身体,手指随着节奏在麦克风架上轻敲,“船儿随着~微波荡漾~”
台下响起阵阵掌声。依萍注意到评委席上的周昌旭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满意。这显然是经过精心调教的结果——李曼婷放弃了那些华而不实的炫技,转而突出了她音色中难得的温暖特质。
“花香随着~微风飘送~”唱到副歌部分时,李曼婷突然转身,对着乐队做了个手势。音乐风格陡然一变,融入了时髦的摇摆节奏。她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活泼起来,甚至即兴加入了一段英文歌词,发音标准得令人惊讶。
表演结束时,全场响起热烈掌声。李曼婷优雅鞠躬,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在某个角落停顿了一瞬——周昌旭正用钢笔在节目单上写着什么,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下一位,陆依萍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依萍深吸一口气。她最后看了眼腕间的纱布,挺直腰背走向舞台。经过李曼婷身边时,对方突然压低声音:
“别以为只有你会改编歌曲。”她红唇勾起一抹冷笑,“周主管亲自指导了我三天。”
依萍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回了句:“恭喜你,终于学会用嗓子而不是指甲唱歌了。”
强光刺得她眯起眼,恍惚看见记者席中某个熟悉的身影——书桓握着钢笔的手僵在半空,申报的记者证在胸前微微晃动。
当依萍走上舞台时,书桓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采访本上。墨汁在纸上晕开一片蓝黑色的污渍,就像他此刻骤然混乱的思绪。
“这……这是依萍?她签约了华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书桓的喉咙突然发紧。他看见依萍闭上眼睛的模样——睫毛在灯光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嘴角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从容笑意。这个动作太过熟悉,从前她在大上海唱歌时也总是这样,但此刻却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音乐前奏响起时,依萍闭上眼。她想起第一次在大上海登台的忐忑,所有过往化作歌声倾泻而出:
“我曾是冻土下的种子,
等一缕春风来认领。
直到某天学会自己破冰,
才发现——
原来我就是春天本身。
我不用谁证明的鲜艳。
当所有伤痕都开成花瓣,
蝴蝶自来停歇。
清亮的嗓音穿透交响乐的屏障,像把利刃划破虚假的繁荣。观众席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原创歌曲?”
“她是大上海的白玫瑰,你没认出来吗?”
“你看她手腕的绷带还有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是春天我是春天,
他们剪断我的枝条,
说这样才够体面。
可伤口处长出的新绿,
刺痛了所有视线。
若你问痛不痛——
每片落叶都在教我怎么飞。
若你问等什么——
等雪融时听万物说"值得"。
我是春天永远的春天,
等最后一个冬天认输。”
最后一节,依萍的手指抚过胸前玫瑰金胸针,即兴升了半个调。
“我要把花期,续写成永远!”
余音未散,水晶厅已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依萍鞠躬时,腕间纱布松脱,露出狰狞的伤疤。台下瞬间安静,唯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陆小姐!”《上海月报》的徐记者突然站起,推了推金丝眼镜,“如果我没认错,您就是大上海舞厅那位‘白玫瑰‘吧”?
依萍唇角微扬:“是的,我就是白玫瑰。”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在偌大的水晶厅里清晰可闻。
“这倒是有趣。”徐记者翻开记事本,“众所周知,秦五爷待您不薄,怎么会想到转投华明呢?”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是秦五爷亲自引荐的?”
观众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依萍注意到评委席上薛渊至微微蹙眉,而周昌旭则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徐记者说笑了。”依萍轻笑一声,“秦五爷待我如父,正是他鼓励我来华明追求更广阔的天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娱记》的陈记者眼睛一亮,立即追问:“陆小姐,听闻华明与秦五爷的关系不浅,您这次跳槽,是否意味着……”
“意味着一个歌手追求进步的决心。”
当依萍的目光扫过记者席,书桓本能地挺直脊背。可那道视线只是平静地掠过他,就像掠过任何一张陌生面孔。这种漠然比恨意更让他窒息,仿佛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前世的尘埃。
“陆小姐!”李记者突然站起来,"您手腕的伤……还有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依萍倏地低头,纤指掩住双眸。再抬头时,眼眶已然泛红:“这些……”她声音轻颤,恰到好处地停顿,“还是不说为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晶莹的泪珠要落不落地悬在睫毛上,引得照相机又是一阵疯狂闪烁。
“但这些都是成长的馈赠。”她忽而展颜一笑,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翩然转身。裙摆划出的弧度优雅决绝。
没人看见,转身刹那她唇角扬起的笑意。
“以这些报社记者的性子……”依萍抚过腕间伤疤,眼底寒芒乍现,“没几天就能扒开陆家那些人的真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