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依萍坐在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拨弄着花瓶里新插的向日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昨晚庆功宴上那些璀璨的灯光。
敲门声突然响起,急促的“砰砰”声。
“来了!”依萍趿着鞋子去开门,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方瑜,她今天罕见地穿了件鹅黄色旗袍,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还有发丝黏在脸颊上。
“怎么出这么多汗?”依萍连忙拉她进屋,顺手递过一条手帕给她。
方瑜胡乱擦了擦头发,眼睛亮得惊人:“我昨晚一宿没睡!《渡我者》的每一句歌词都在我脑子里打转……结果早上起晚了,我刚才赶紧跑去学校交作业,然后又跑来你这里。”
方瑜突然抓住依萍的手腕,“依萍,我得和你谈谈——关于尓豪,关于……所有事。”
依萍一怔,随即了然。她转身去房间拿上包,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霞飞路的咖啡馆里,留声机播放着慵懒的轻音乐。
方瑜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奶沫在杯沿划出凌乱的痕迹。
“尓豪昨天来找我了。”她突然开口,指尖在杯沿上不停地滑动,“他说……雪姨被关进监狱后,陆家彻底散了。他在报社那边已经停职了,主任说等风头过去……”
依萍的睫毛微微颤动。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遥远的叹息。
“方瑜,对不起……”依萍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依萍,别这么说,不是你的错,你才是受害者……”方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痛楚。
“我只是……只是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方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望向窗外,阳光透过水雾,在桌布上形成不规则的暗影:“依萍,可云的事情给我的冲击太大了,那些帮可云寻找记忆的日子里,我每每看见她天真的笑脸,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样……她永远被困在了16岁……”方瑜抿了抿嘴唇。
方瑜的目光在窗外肆意地飘散着:“这阵子你和书桓的事更让我想了很多,曾经那么相爱的人,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尤其是那天我们去陆家,一进门雪姨告诉我书桓和如萍要订婚了,我的脑袋瞬间就炸开了,爱情怎么会如此善变。”
她的长发随着激动的情绪轻轻晃动,发梢扫过桌布:“昨天,尓豪跪在我面前哭,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可云……说他真的爱我,不想失去我……”
方瑜的嗓音突然哽住,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浮沫:“可我看着他,突然发现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陆尓豪,可能死在过去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代的尓豪带着可云在郊外骑马,阳光把他的白衬衫照得透明;还有那个雨夜,他浑身酒气地敲着方瑜家的门,嘶吼着“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你知道吗?”方瑜突然笑了,眼泪却砸进咖啡杯,“我居然不恨他,就像你歌里唱的——‘容我把恨炼成火把举起’。可是依萍,当我烧光了所有恨,却发现……连爱也不剩了。”
依萍伸手覆住她颤抖的手指。方瑜的掌心有颜料留下的痕迹,那是她拼命作画逃避现实的见证。
“你画展的邀请函,我收到了。”依萍轻声转移话题,“那幅《穿白裙子的少女》是可云吧?”
方瑜猛地抬头,瞳孔微微收缩。画中少女站在田野里回眸浅笑,裙摆被风吹成绽放的花——那是曾经的可云,还没被尓豪的背叛和失去孩子击垮的可云。
“我画了很久,每次下笔都像在剜自己的心。”方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云现在还在回忆里打转,而我却靠画她拿下了青年画家奖。多讽刺啊。”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
依萍想起那个夜晚,她搀着神志不清的可云挨家挨户找尓豪,可云的绣花鞋陷在泥泞里,像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不是你的错。”依萍用力握紧她的手。
土腥味扑面而来:“依萍,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可云的存在,让我知道尔豪的过去,我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孩的痛苦上。”
雨停时,她们沿着外滩漫无目的地走。咸涩的江风掀起方瑜的旗袍下摆。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方瑜突然跑向码头栏杆,对着江面大喊:“啊……”
喊完自己先笑出声,转身时眼里却有泪光闪动,“真奇怪,喊出来确实轻松了。”
依萍学着她的样子撑在栏杆上,江水在脚下翻涌,倒映着支离破碎的云影。
“依萍,我没有办法假装可云不存在,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永远横亘在我和尓豪之间。”
方瑜转头看向依萍,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决绝地离开书桓,我感同身受——如萍就像可云一样,是你们心中永远拔不掉的刺。”
记忆中的少女们挤在人群中看烟花,依萍的辫梢被火星烫焦了一截,方瑜笑得直不起腰。
那时她们还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处埋好了炸弹——尓豪的风流往事、书桓的优柔寡断、如萍的步步紧逼和可云的悲惨遭遇……
“现在我能画出来了。”方瑜从包里抽出速写本,炭笔刷刷几下勾勒出江岸线,又在角落添了两个并肩的小人,“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依萍接过画纸,突然发现那两个小人脚下踩着玻璃渣,头顶却是一片星空。她喉头一紧,想起既明在钢琴边对她说:“有些人天生就要带着伤痕开花。”
方瑜突然在停下脚步。
“我决定去法国留学。”她踢着脚边的碎石子,“有个交换生名额,导师说我的风格适合巴黎。”
“人生不只有爱情,还有梦想……”
依萍怔住,随即了然——方瑜从来不是困在旧梦里的女孩,她的画笔注定要描摹更广阔的天空。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方瑜深吸一口气,“别这副表情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感觉天空突然亮起来,两个姑娘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依萍望着方瑜被灯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想起《渡我者》里那句“我们像两盏停电的霓虹,在彼此眼里借光呼吸”,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友情——
不是歇斯底里的挽留,而是笑着目送对方走向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