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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天边的弯月见证了他们战胜黑熊的全过程,两个孩子重新生起火堆,疲惫不堪地相互依偎着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将剩余的干粮分吃干净,禅院惠在山顶确认好前进的方向后,再次背上白发孩童开始赶路。
这次他的步伐明显沉重了很多,但精神并不差,或者说从能召唤玉犬起,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便重新安定下来了。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村落,他索性放弃了所有绕路,一路直线前进,遇到过不去的障碍,便召唤出玉犬直接带他们过去。
五条悟一直挂念着他身上的伤,忍不住劝道,“咳,不用太着急,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倒是惠,昨天晚上伤得那么重,现在真的没事吗?”
“当然没事,其实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结实,尤其是头,”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放心,我头破血流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这次伤得还算轻的,连脑震荡都没有。”
“咳咳,可你昨天流了好多血……”悟心有余悸道。
那么大一滩鲜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尽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哦,你说那个啊。”惠恍然大悟,“那不是我的血。被打飞的时候,身上带着的水囊也被划破了,所以你看到的应该是和我的血混在一起的水。”
“原来是这样啊。”悟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开始有心情问东问西。
“咳咳,它们是你的式神?”他悄悄揪下身下白色巨犬的一撮毛,惊奇地看着毛在脱离身体后很快消失不见,“咳咳咳,你的术式能用了?”
“是的,它们是‘玉犬’。昨晚一睁眼就看到你在和黑熊周旋,真是险些被你吓死,”惠缓缓叹了口气,“可能是受惊过度?不知怎的就感觉和玉犬相连的那条通道又能打开了,但其他式神的还不行……先别管这些,你的咳嗽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咳咳,我没事,应该是受寒的原因,喉咙有些痛,咳咳。” 他努力忽略咽喉的痒意,但不适感却越来越明显。
“呵,”惠轻笑,“这种忍耐的样子可不像你的风格。”
“哦?惠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咳咳,那你说我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强行打起精神。
“你应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从他脑海里突然冒了出来,惠脱口而出,“——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非要我在煮给你润喉的冰糖雪梨里加双倍的白砂糖!”
“……沙发是什么?”悟问。
“不知道……”惠有些尴尬地回答。
“冰糖……咳咳……雪梨呢?听起来应该是甜的?”他继续问。
“……不知道……”他感觉更尴尬了。
“好吧……”悟理解地点点头,“总之,听上去像是在撒娇,惠是希望我跟你撒娇吗?”
黑发孩子顿时满头黑线,“为什么你这样一说就好像我有什么不得了的癖好似的?”
悟不理他,径自换了一副腔调,“咳咳,惠哥哥~悟的喉咙好痛,头也好痛,身体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难受,悟不会要死了吧?”
惠将他有些滑落的身体向上托了托,明知他大部分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到附近的村子了,等找到医师吃了药,你的身体就会好起来了。”
“好哦~我相信惠哥哥~咳咳,惠哥哥好漂亮啊,悟好喜欢你~”他不间断地从口中吐出甜言蜜语,让惠不禁怀疑是不是糖吃多了的人都有这样的症状?
他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而悟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
“绿色的眼睛,喜欢~乱翘的黑色短发,喜欢~可爱的狗狗,喜欢~
打倒咒灵时的笑容,喜欢~同强敌殊死搏斗的勇气,喜欢~坚定不移的意志,喜欢~
体贴温柔的惠,喜欢~善良正直的惠,喜欢~冷静内敛的惠,喜欢~
固执沉默的惠,喜欢~会迷路会彷徨的惠,喜欢~变得破破烂烂的惠,喜欢~”
后面那些就不必了吧……惠一时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可被他喜欢的感觉并不坏,雀跃的心情让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无论什么样的惠,我都最喜欢了。”
许是年纪尚小没那么多顾忌,虽然没办法像他那样说得天花乱坠,但惠仍然坦诚地给了回应,“我也最喜欢你了,悟。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观影
夏油杰和虎杖悠仁飘在两人正上方,只要把自己想象成烟雾,就能自动跟着他们行动。
“夏油前辈,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吗?”虎杖悠仁问。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尊重的老师,一个是他重要的同伴,他们在短短几天里经历了被拐卖——失去术式/视力——遭遇四级咒灵——受伤/被标记——于暴雪中迷路——生病——和熊搏斗并重伤这一系列状况,令他十分担忧两人的安危。
“我不能确定,但他们确实有断断续续提到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词语,而且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同他们认知里的差别过大,他们身上的违和感越发重了,比上一次的情况要好上不少。”夏油杰双手揣在袖子里悠闲地说,好似并不怎么关心,让人全然联想不到——昨天这个人还因为他们撞上熊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上一次是用了多长时间呢?”悠仁不死心地追问。
“你真的想知道?”夏油杰微眯起眼,看着粉发少年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好吧,”他无奈叹了口气,“六年。”
“六……六年?!”悠仁倒吸一口冷气。
“禅院惠从16岁到22岁,五条悟从13岁到19岁,那两个人基本都是一起度过的。要不是最后那场御前比武中禅院惠受到暗算陷入濒死,惹得悟暴怒失控,说不定他们永远都想不起原本的记忆了。”
“如果找不回记忆会怎么样?”他像是才发现问题,语气里满是忐忑。
“只有找回记忆,他们的灵魂才能从前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回归原处。否则,他们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在过去死亡的那一瞬间,现实里的身体也会一同停止呼吸。”
虎杖悠仁安静了片刻,很快便又乐观起来,“按照夏油前辈说的,这次五条老师和伏黑一定能很快找回记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独自一人、以幽灵状态孤独生活了六年的夏油杰表示怀疑……但他没有给年轻人泼冷水的习惯。
粉发少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上次夏油前辈说见过他们ki……kiss,”他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说出那个词,“是那六年里发生的吗?”
“是啊,我一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一个湖边,那是很早的时候了,后来他们在出云的一个小城里住了四年,又到处游历了一番才回到京都,第二次还要在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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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是找到村落就能得救,禅院惠到了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放哨的人就摇响了示警用的铜铃,不多时,手持着各种农具的村民面带警惕地将他们拦在村口,不论禅院惠怎么解释,都不允许他往前再迈一步。
“我的朋友昨天受伤了,他现在在发烧。”
半个时辰前,悟再次因高烧昏迷,这次症状更加严重,他浑身的冷汗几乎将他背后溻湿,失去意识后时不时呓语几句旁人听不懂的话,伴随着胸腔的震颤,先前克制的轻咳也转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四肢均有轻微的抽搐现象……
昨夜已是侥幸,他不敢赌悟是否能熬过今日。
“你们两个孩子怎么会单独流落在外?”一个穿着黑灰色夹袄的年轻男人狐疑地问,他大概二十上下,手上握着一把生锈的镰刀,站在村民的最前方。
“我们刚从拐卖孩子的坏人手里逃出来,他是因为替我挡了一刀才会病成这样。我只是想找位医师救一救他。”他诚恳道。
可是男人并未打消怀疑,又问,“你们怎么找到的这里?”
“我从远处的山上看到了这个村子,然后背着他一路走过来的。”他回答。
“走了多长时间?”
“不清楚。不过我们出发的时候太阳还在东面,现在已经往西倾斜大半了。”
“你几岁了?”
“九岁。”
“他呢?”
“六岁。”
“你一直背着他?”
“是的。”
“那可真是了不起。”男人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可他身后的另一个秃头男人并不满意。
“山下,你小子给我让开!”
他的年纪应该比山下(问话的年轻男人)大上不少,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用粗糙厚实的手掌将他推到一边。
山下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退了几步,站回到人群里。
“臭小子,老子可没山下那么好骗!九岁的孩子能有力气背着另一个走上四个时辰?这话拿去骗狗,狗都不信!”
他鄙夷地往后瞄了一眼,不待禅院惠解释,就唾沫横飞地继续说:“还说什么从山上看到,那座山里可是有黑色的长毛怪物,上山的人全都有去无回!你小子倒是说说怎么从那怪物口中逃出来的?
别以为自己年纪小,老子就不会骂你,小小年纪就是个撒谎精,呸!老子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怎么说实话!”
他一把扯住禅院惠头上的斗篷,挥着拳头朝他打去。
禅院惠自然不会乖乖被打,他快速抓住对方的手腕,在某处一个用力,对方的手指便不自觉松开,他趁机闪身到男人身后,防止他再攻击过来。
在这番拉扯中,罩在他们头顶的斗篷被掀开了,在场的村民们惊恐地看着他背上的孩子——一个白色头发的孩子!
“啊啊啊啊!是妖怪啊——”
“肯定是雪山上的妖怪!叫什么来着?对!雪女!就是雪女!雪女妖怪来了!”
“谁去叫巫女大人过来!快去啊!”
“快跑!他一定也是妖怪!”
“等一下!我们不是妖怪!”禅院惠徒劳地伸出手,眼看着村民跑掉,没有人愿意听他半句解释。
周围突然空得可怕,走在寂静的雪原上也好,走在无人的山间也好,他都没有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他和悟两个人……
“叮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惠的低落,一位年迈的老妇人穿着规整的巫女服饰,步履和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她的手腕脚腕处均系着银铃,举手投足间俱是叮当作响的悦耳响动。
她满脸都是慈祥的皱纹,眼里却像少女般黑白分明,细细在他们身上打量过后,她招呼一旁暗中窥探的村民们过来帮忙,“不用担心,他们不是妖怪。”
然后温和地看向黑发男孩,“你们是谁?我能看到,你们身上有神明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