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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危险的执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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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逃也似地朝家的方向跑去,鞋跟断了也并未停下,直到右腿在一处石墩绊倒才反应过来。

高度紧张下,疼痛从脚踝处袭来得迟缓:她扶着行道树低下头来查看,发现右脚的后跟不知何时被那不舒服的鞋帮磨破了,露出了粉嫩的血肉。再一次。

又是右脚。但环顾四周,没有空闲的人力车,马车也没有。来时穿的羊皮靴落在会馆的更衣室里。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折返去拿。

自然,也不会有骑着自行车的茶发女学生从天而降载着她去包扎。

……于是只得继续忍耐。

阳子从兜里掏出手帕,仔细折成小方块,垫在脚踝与鞋之间,一瘸一拐地走向最近的人力车停靠点。唯一庆幸的是她记得拿上了提包,里面至少有能让她坐车回家的零花钱。

阳子在舞厅所遭遇的一切,静子尚不知情——舞会进行一半时,她被侯爵夫人叫回了秋月宅邸。昏迷多日的时子终于醒来了。

“我要见静子。”

是时子神智逐渐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还把侯爵夫人特意安排来照顾她的专业看护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家贴身女佣送餐送药,原因是过度虚弱时不希望外人近身。

“(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静子走进了洋馆的客用卧室。由于洋式卧室的采光更好、床的高度更柔软舒适,时子被暂时安置在这里静养,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手边一切锋利、可疑的东西都被收走。房间里空荡荡。

时子半躺在床上,吃力地朝静子颔首示意。她原本整齐的波波头在脑后胡乱炸开,上半身被好几层塞满棉絮的软枕头垫高,面前摆着一只矮几,几上放着一盒打开的资生堂五色定妆白粉。那是去年冬天静子刚嫁过来时送给时子的生日礼物、三越百货店推出的年末新品。

时子是在十二月的圣诞前夕出生的。据说出生那晚洋馆的留声机里放了□□快活泼的《Jingle Bells》。

静子五味杂陈地看着她将粉饼仔细地涂抹在左手腕上,以遮盖那丑陋的割腕疤痕。脂粉不施的时子脸色看起来更暗沉了,而涂多了粉的手像歌舞伎演员那样煞白,反差大得惊人。一些多余的粉抖落在白色的被褥上,但都被无视了。静子扫了一眼床头的托盘,药和点心都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心来坐在床沿。

“您觉得怎么样?”

“不大好。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又疼又晕,身上也动不了。”

“是血液供应不足的缘故。为了您自己也为了孩子,请少说些话罢。”

“别来说教我。”

“……抱歉,但我没有那个意思。”

屋子里空气冷却下来。时子终于磨磨蹭蹭地涂完粉,仔细端详了一番,将白粉收进床头的柜子里,这才慢悠悠抬头问:“擦脸的东西被我这样糟蹋,不会怪我吧?”

“不会。”

“……就没有别的要说的吗?你的表情不会变化吗?”

“什么意思?”

“别再摆出一副程式化的微笑了,看着怪难受的。”

“抱歉……”

“别说了。没有别的话吗?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

再三催促下,静子终于问出了口。时子眯起双眼,似乎对问题感到满意。

“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属于我的孩子被抢走。你不会懂的。”

时子将手缩进被子里,微微挪动了一下,声音闷闷的,“请保护我的孩子。”

“为什么是我?我不确定能不能……”

“你不也比谁都更盼着这孩子出生吗?当然,是男孩就更好了,遂了母亲大人的意。”

静子不知道时子怎么看穿了她的内心,迟迟没开口回答算是默认。于是时子用更高规格的敬语重复了一遍请求。

“请保护我的孩子。”

“我知道了。直到此后孩子出生,我会有所觉悟的。如有用到之处,请尽管吩咐。”

计划得逞的时子松弛地笑开,说话变得肆无忌惮。

“自第一次遇见起,我就觉得静子像我在祭典上见到的那些偶人。哪怕是现在这感觉也没变。卸妆了还好,涂上粉就和偶人一模一样了。不会哭不会生气,从早到晚只有那一个表情,笑笑容也总是一个弧度。”

“这听起来可不是夸奖哪。”

“嫁到这样的家庭来,和我哥那样古板的人相处,很痛苦吧?”

被突然直接揣测,静子吓了一跳。但显然对方吵着要听实话,她于是小心思考要如何体面回答小姑子的刁钻问题。

“不能那样说。只是在新的家庭履行新的职责而已,侍奉正晴君也是。来之前就有所觉悟了。”

“真讨厌。”时子翻了个白眼,扭开头嘟囔着。

“诶?”

“真讨厌啊,这种漂亮话。”她又猛地转回头,“就没有一刻——哪怕一瞬间,尝试着为自己活一下吗?哪怕说句真心话也好,这样的话你在家里说得太多,我的耳朵厌倦了。”

“真心……那可不是轻易之事。那是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珍贵又稀有的宝物。”

静子声音低沉下来。她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为了自己而堵上性命的女孩,内心庆幸又羡慕,羡慕的是财大气粗的侯爵最终疼爱女儿做出了让步。虽然凶险,时子也赌赢了。而她所身处的这一切正是时子有勇气赌的原因。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天迅速地阴下来。雨丝漂在窗上,形成一根根排列紧密的细线。

“偶尔……偶尔任性一下也没关系的。”

时子的声音迅速弱下去,也不知是陷入思索,还是因说话消耗了过多体力。静子趁机去厨房煮了壶红茶端过来,又拿了一把水果软糖——按理说这些事都应该喊女佣包办,但静子突然觉得,以照顾为名在时子的房间里多待一会儿也不错。

空荡荡的洋馆里,除了一两个忙着打扫的女佣,此时或许只有她们二人。听着白噪声般的雨声,某根尘封多年的心弦被拨动了。

吃了两颗水果软糖的时子安静了一会,又开口:“昨晚我做了个梦,那之后就醒来了。”

“什么样的?”

“梦见荻野君死了。很突然,他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但我只能从口型判断,听不见也抓不到。那之后,他被一阵风吹下了海之类的地方……或许是害怕发生的缘故,我才会从昏迷中醒来。是不是很荒谬?”

“梦境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或许是荻野君在以这种方式唤醒你。”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特别的人。也可以说,是性格很恶劣、不爱好好说话的家伙。”

“他比你小?”

时子点点头:“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呢。难得考上了好学校,却中退去做小报记者了。说什么要在这糟糕的世道揭开黑暗的事实、伸张正义什么的……哼,真是异想天开。”

静子想起那天被时子收起来的一沓信纸,又问:“分开之后,写过信吗?”

“信?只有以前的……丢在房间里,眼下恐怕已经被他们处理掉了吧。”

静子再度沉默,她此前目睹了侯爵夫人指挥着女佣们将时子房间里和恋人相关的旧物统统扔掉的过程,但无力阻止。除了信件还有照片、礼物之类的小玩意。

“……我就知道。至少静子还是有些人性的一面呀。”

“那是什么?”

“不知道要不要承认的时候就会闭上嘴。”

“……别说笑了。”

“无论如何,这次是我赢了。再丢多少再烧多少信也不要紧。”

时子费力地仰着头看向窗外。天空从青灰迅速转为深灰,濛濛细雨已不知何时转变为倾盆大雨,伴随着间或响起的雷声,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心上。

静子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看着,户外的电闪雷鸣与屋内的沉静氛围形成了绝妙的反差。在那反差中,静子从时子黯淡的眼中看到了光点。

那是种她暂时无法理解的执念感——不仅仅对人对事,更是对某种消散中的虚幻又脆弱的情绪。怀抱前所未有的觉悟,夹杂着想要抓住却无力抓住的不甘心。而受着相似教育的自己却一直是平静的,平静地面对生活的变数,平静地接受施加于己身的未知宿命,平静地遵照冥冥中的指引前行。

静子本能地觉得持有那般强烈的执念感不是一件好事。最终会带来危险,引火烧身,甚至将人彻底吞噬。偏偏这份执念感似曾相识。

真子失踪后的头几个月,从阳子那里她感受到了相似的强烈氛围。而阳子——

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绫小路宅,阳子在管家惊异心疼的眼神中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潦草地翻出纱布姑且处理了一下流血的脚踝,她迅速把身上亮闪闪的舞会裙换回了舒适的睡衣,这才缓慢地捕捉到了一丝安全感。

整个下午屋外狂风骤雨,馆内仍是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死一般的寂静。过了晚饭时分,家主还没有回来,食不下咽的阳子用饭团和味增汤潦草地解决了晚餐。第二天是要上学的周一,但阳子再度失去了出门上课的欲望,索性缩在房间一角独自看课本。

风雨声弱下去,熟悉的小汽车引擎声终于在伯爵府邸外响起,结束应酬的家主回来了。

如同溺水的人即将抓住救命稻草,阳子站起身来,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舞会上的事件告知父亲,一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窗外——不妙。

绫小路一郎右手举着洋伞,左手搀着一个穿和服的眼熟女人走下了车,那惹人怜爱的姿态,自然是妾室之一的莲乃。莲乃左手的和服袖子虚掩在身前,似乎要遮住她的小腹。她怀孕了。

阳子放下帘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莲乃的怀孕成了令宅邸上下振奋不已的消息,下午还因过于空旷而幽深的宅邸,到了晚上很快热闹起来。

到家后绫小路一郎唤来阳子简略说明了情形:今日舞会后他本打算顺路去别宅探望,意外从用人处获知了喜讯,莲乃被发现怀孕三个月有余。狭小的别馆不再适宜作为孕妇的疗养空间,莲乃将搬入绫小路宅邸长住。

“从今日起,务必与莲乃好好相处。她是你的长辈,也是将要做母亲的人,遇事需要时刻照应。”

“……是。今后请您多指教。”

坐在父亲面前的阳子点了点头,又微微侧身,与坐在父亲身边的莲乃颔首示意。再抬起头来时碰到那熟悉的游刃有余的眼神,阳子垂下眼帘,无视了对方玩味的打量。

——此时此刻,已经丧失了说出舞会遭遇之事的最好时机。

不,不仅是时机的问题。阳子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表情,眼中满是对莲乃的怜惜之情。按理说遇到姬妾怀孕之事,通常会先安排好住处再将人接过来。而绫小路一郎迫不及待当即行动,只能理解为他期盼这一天期盼了许久。那么此时再说些与氛围格格不入的东西,只会扫对方的兴。

阳子那古怪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在这种特殊时刻放下颜面说出一切。

于是保持沉默。以沉默来忍耐自身,以沉默进行无声的抗议。并非对莲乃有意见,而是对于现状再次被突然打破的极端排斥与不安……甚至是恐慌。

作为妾室,莲乃得到了伯爵府上下足够的尊重。当天晚上,佣人们就在老管家指挥下快速整理好了新的房间,为了给绫小路宅邸新女主人提供优渥的孕期环境。

而那些曾经享有的、哪怕只是短暂抓住过的,仿佛都在加速远离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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