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苏明月,跑出去!”
深不见底的迷宫内迷雾笼罩,厚重的隔离墙上镶嵌着一排排锐利的倒刺,倒刺形态各异,参差不齐,往狭窄的走道延伸,在伴着嘶哑的乌鸦蹄叫的深夜中闪烁出诡异的银光。
苏明月只觉得口干舌燥,筋疲力竭,沉重的呼吸声像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在她的耳边回响。
她小心翼翼地躲开倒刺尖端,目光直直盯着前方,渴望在下一秒,她能找到迷宫出口,逃离这个诡异之地。
她拼命地在迷宫的走道之间穿梭,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在清醒而不可控制地在原地兜圈子,越想加快的步子变得越发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似乎要耗尽她仅剩的力气。
“嘎嘎——”,上空传来两声乌鸦的哀鸣,苏明月大口地喘着粗气,不得已将手扶在树枝般大小的倒刺上,暂作休息。
令人脊背发凉的黑影从后方投来阴影,慢慢将苏明月全部笼罩,窒息和恐惧不安的感觉自心口蔓延,苏明月愕然回头,一个浑身长出尖锐利器的巨大刺球正缓缓朝她逼近。
“快跑,快跑!”心底有个声音向她发出警告,可她盯着那个巨物,浑身动弹不得。
它慢慢逼近,苏明月拼命挣扎无果,便眼睁睁看着它刺穿自己的身体,将自己钉在高墙之上。
她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涌出,慢慢往下滴落,直至染红整条走道。
她缓缓往走道那头看去,一点白光从中间乍现,越来越亮,与此同时,她清楚地听见自己手机的闹钟铃声在整个上空回响,刺耳而急促。
苏明月看见了出口,她伸手过去,却在下一秒坠入无限深渊。
一望无垠的黑暗,明明是虚空,却像沉入海底,叫苏明月感到窒息。
“快点醒过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拼命地摆动双手,在虚空中游动,试图冲破梦境的枷锁醒过来。
闹钟铃声像一串催命符,不屈不挠,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几乎要将苏明月的耳朵震聋。
铃声停止又继续,继续又停止,反复了好多次,而苏明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她实在游不动了,她被困在了无尽的虚空里。
苏明月停止挣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坠落,她已经无法呼吸,可是她不甘心,窒息而亡之际,她奋力做出最后的尝试。
“砰!”白光乍现,苏明月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隔着蚊帐的白净的天花板,她惊魂未定,贪婪地呼吸起来。
因为过于着急,大量空气灌入鼻腔,引得苏明月连连咳嗽,她艰难地从床上撑坐起来,用手抚着胸口,气顺了点,她的视线扫过房间内的陈设。
是她的房间没错,苏明月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可是下一秒,她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慌慌张张地在枕头下摸索,摸到手机,她点开屏幕,屏幕上方“14:56”的时间字样在她的瞳孔中不断放大,像颗即将爆炸的火球灼烧着她的瞳仁。
往下,十几个未接电话,以及邮箱收到的“辞职申请表模板”预示了苏明月的“死期”。
苏明月心如死灰,手一垂落,手机就跟着掉到被子上,苏明月顺势倒下,目光呆滞地望向眼前的窗外。
又迟到了。
昨天她的上司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如果今天她再迟到,那么就请她麻溜递上辞呈,收拾自己的东西滚蛋。
这是苏明月本月第14次迟到,而今天才15号。
苏明月绝望地嚎叫起来,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在被子上捶打,打了一通后,她那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就又胡乱地抓起来,直至把它抓成一团鸡窝,“啊!阿西,该死的,草,沃得法克,为什么!”
大概是四五年前的某一天,苏明月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症,这种病症,现在医学上称之为“梦魇”。
她每每入睡,就会被同一个噩梦缠上,在梦里,她一睁眼,就总是出现在一个不知道占地多大的迷宫里,回回都是同一个位置,她不停地逃跑,一次次地被刺球刺穿碾压,然后坠入深渊,直到天亮。
苏明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梦感到恐惧,因为那个梦来得没有缘由,光怪陆离,诡丽神秘。她没有深究,只当那是她潜意识里的本能反应。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苏明月已经记不清,但她记得,起先这种情况出现的时候,她还能在闹钟的不懈努力下惊醒过来。
可是现在,她只有在梦中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濒死的感觉,将要被黑暗吞噬时,才会艰难转醒。
而醒来时,外面的世界时间几何,全凭概率。
这给苏明月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以这个月为例,前14天她尚且有几天能侥幸在到上班时间后不久醒来,甚至有一天在听到闹钟后就醒了,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她上班15天,迟到14天的事实。
上司仁慈,对苏明月的行为算是忍耐了,可是两天前,她被困在梦魇中,直到下午三点才从中挣脱出来。
很不幸,那天刚好有份极为重要的资料需要她在个人终端上提交,上司打爆了她的电话,就差没报警了也没找到人,别的公司以为他们受到怠慢,推迟了合作,这直接影响到了公司的利益。
上司气炸了,扬言让苏明月立刻滚蛋,但事后冷静下来,念在那个客户是苏明月争取到的,其中有她的苦劳,这才又给了苏明月一次机会。
“你迟到次数太多,全勤奖是不可能跟你有关的了,我记得你是不久前才被提拔上我们管理分部的,怎么还没干几天,你就如此懈怠?”上司质问她。
她压根不敢吱声,其实她并不是晋升了才如此懈怠,而是当初在销售部的时候,看中的是业绩,就算她迟到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加上那时的病情还没这么严重,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拿这个责备她。
她嘴皮子一般,当年毕业走了狗屎运进了这家处在发展阶段需要大量人才的小公司,又凭着四处跑业绩摸爬滚打爬了五年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说她懈怠,实在不是冤枉她。
沧海桑田,五年时间足够让这家小公司成长为中公司,制度更完善了,待遇也提高了,人才就如过江之鲫般涌进来,加上时代高速发展,就业形势变得严峻,动不动就喊着要辞职的话,苏明月已经不可能说得出来,她只能更加拼命努力做出成绩,以弥补她因为“睡不醒”而耽误的工作。
可是上司不可能因此而理解她,体谅她,进了管理分部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苏明月,就等着她出纰漏,好一举将她从高台上拉下来,自己去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苏明月的出勤率从这时候开始被无限放大,但凡苏明月工作上有什么瑕疵,她就会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
苏明月今年已经28岁,在这家公司干太久,干出感情来了,加上目前她的薪资待遇不错,她不舍得也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想到这里,苏明月重新坐起来,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拨,额头上惊出的汗珠已经基本看不见,被吓得惨白的脸也渐渐恢复红润之色。
她双脚盘坐着,迅速给上司回了消息。
她编造一个借口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又将昨天她整理出来的方案给上司发过去,展现自己为前两天得罪的客户做了哪些功夫,最后给上司画饼,保证七天内定会拿下这个客户,谈妥合作事宜。
那头不一会儿发来回信,只说让苏明月先到公司,再说其他事情。
苏明月见有戏,屁颠屁颠给上司回了个“好的”,她翻身下床,进洗手间洗漱一番,换了衣服,拿着包就准备出门。
她刚开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个人,那人的手举在空中,作敲门状,见门开了,她显然愣了下,然后才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苏明月不解,敞开门,客气问道,“姐,怎么了?”
来人是她的房东,目前苏明月住在距离公司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公寓,公司在市区的繁华地带,在它的周围,要么是同样繁华的商业区,要么是高档住宅区。
苏明月工作没几年,手上积蓄不多,加之市区的房子租金死贵,苏明月负担不起,只好选择相对偏离僻静的出租公寓。
这里虽说离公司有些距离,不过胜在地铁便利,上班通勤一个小时,不算太离谱。
从毕业找到工作至今,苏明月在这公寓住五年了,跟这里的房东抬头不见低头见,还算和气,平时苏明月都是按月给她支付租金水电费,没什么事,她不会这么郑重地找上门来。
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明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房东后退两步,给两人留出些空隙,她笑了下,似乎有些难为情。
苏明月是个豪爽直率的性子,见她这样,苏明月率先说道,“姐,咱俩熟人了,你有事不妨直说。”
房东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的双手放在前面慢慢揉搓着,一脸歉意道,“那我直说了,明月啊,这房子我恐怕不能租给你了。”
苏明月的眼睛眨了两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问道,“啊,为什么?”
房东眼神躲闪,她说,“哎呀,都怪我那两个儿子,他们之前跟我说,要拖家带口回来这里发展,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房子多贵呀,自己有着房子,总不能花了这个冤枉钱。”
苏明月对这个房东了解不多,只听说她有两个儿子,早些年都去外地发展了,这栋公寓是他们留给房东的,不大,五层自建房,每层一前一后共两个房间。
她自己也住在这里,她住二楼,苏明月住五楼,本来房东也没图靠收租金赚钱,只求有些人气,不至于过于冷清,所以房间保留着原来的布局设计。
前面是个大房间,五六十平米,稍微布置下,跟小型的商品房有得一拼。
出门是一段很短的走廊,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小房间就在旁边,楼梯在两个房间中间。
因为环境极好,房间的方位也是难求的坐北朝南向,冬暖夏凉,更重要的是,它的租金与周围那些专门设计成出租公寓的、有各种瑕疵的小房间一样,如此完美,当初苏明月自然就优先选择了这里。
这里的一楼用作店铺出租,二楼是房东的,往上共三个住户——他们都是一人租一层,这也是房东定下的规矩。
只是,五年来,他们也没听到有风声说她的儿子要回来之类的,现在这么突然就……
苏明月往房间看了眼,这里已经被她布置成一个温馨的小家,如要搬走,实在是麻烦而让人有些不舍。
苏明月试探说道,“这么突然啊,确定不能再租了吗?”
“我也是没办法,其他人我都跟他们说好了,”房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落在苏明月身上,她语调一转,几近哀求道,“明月啊,你就体谅体谅我好吗?我的两个儿子难得回来,一家人就是要和和美美在一起才是个家。”
“你……”房东支支吾吾,最终咬牙道,“最迟这个星期得搬走了。”
“啊,可是我们签了合同的呀。”
她们租赁合同是一年一年签的,合同上明确写着,如若甲方因私人问题不再出租,必须提前三个月告知乙方,并赔偿相应的违约金。
现在才是4月中旬,正是年后返工期,一期一期来算,那些好一点的房子刚好租出去并签了合同,现在房东逼得这么紧,她短时间内哪里能找到合适的房子啊?
“违约金我会赔偿给你,总之,你尽快搬走吧。”
房东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无情的话,“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