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汤圆,陈觉将碗筷收拾进厨房,苏明月给陈觉道了谢,就要上楼,陈觉也没阻拦。
在旅游区辗转两天,苏明月也不能算毫无收获,至少她知道下一步应该从哪里入手,只是……
苏明月坐在床边,点开手机查看她的预约订单,陈觉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复,或者说,他还没点进订单看过。
苏明月给商家发了个“疑惑”的表情包,算是催促,也是提醒,做完这些,她丢下手机,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漱,这两天实在是给她累坏了。
她感觉到的疲惫,并不是因为工作而造成的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她每每入睡,就会被困梦魇,睡得太久,非但不能让她感到舒坦和痛快,反而会消耗她的精神气,但若是不睡,她怕是会猝死,如此恶性循环,日复一日。
但是这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陈觉的声音能够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所以要想解决这样的恶性循环,她要尽快得到“陈觉版”闹钟。
她本想着,等到她和陈觉的关系缓和一些,她再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这要求过于奇怪,贸然提出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想要拉进他们之间关系,需要一个契机。
若是能让陈觉接下自己的订单,这倒算是个契机,若他不接,苏明月只能另寻出路了。
“太难了。”洗漱完的苏明月呈“大”字躺在床.上,望着白净的天花板,心乱如麻。
她想了会儿,决定不想了,陈觉此人本就拧巴,哪能一时半会就能让他主动对陌生人敞开心扉。
现在她既然已经接下这单生意,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难缠的客户苏明月见多了,陈觉只是经受过太多打击,所以用利刺将自己保护起来,他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想要与他亲近些,无非是花费多点时间和精力罢了。
苏明月果断翻身上床,关灯,闭上眼睛。
窗外微风徐徐,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来,窗帘随之左右摇曳,苏明月翻来覆去,明明是困的,却难以入眠。
苏明月被自己气到了,她再次坐起身,开了床头的小灯,然后果断打开手机刷视频。
苏明月称之为“报复性催眠”,每当她老老实实睡觉,却死活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这样惩罚自己,以前需要早起上班时,她强迫自己这样熬夜,给自己心理暗示,她就会越熬越心慌,再躺下时就会很快睡着。
苏明月故技重施,她在各种软件之间切换,约摸玩了半小时,接近凌晨四点,或许是不用担心工作迟到,她还是没有困意,也不觉得心慌,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她将随手手机丢在床头边,蜷缩双膝,让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肘里,过了一会儿,苏明月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从楼下传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声音不大,但因为房间里安静,她听得格外清晰,那是一种瓷器掉在地上,与地面碰撞后碎裂开来的声音。
出于好奇,苏明月走到门口开了条缝,仔细听,声音更清晰了,但除了那声脆响,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应该是陈觉不小心碰掉了东西,苏明月想,正要重新回到房间,忽地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二楼的客厅传来,隐隐还有用东西敲击墙面发出的极弱的闷响,一下,两下,十分有节奏。
苏明月屏住呼吸,心中警钟大作,竟有一种让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点,若陈觉没睡,那他是在干什么?
苏明月咽咽口水,虽然她害怕得很,也并不想多管闲事,但左右她睡不着,且她正愁于没有办法走近陈觉的内心,这三更半夜,正是人脆弱且多愁善感之时,如果这时候陈觉当真因为烦闷睡不着,倒是给了她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样想着,苏明月披上衣服,将头发随手束起,正要走,她想了下,又折返,从抽屉里拿了瓶迷你版的防狼喷雾,才蹑手蹑脚地往二楼走下去。
二楼的门虚掩着,这也是她刚才能听到里面的动静的原因——这里的隔音是不错的。
她慢慢挪到门缝处,偷偷往里看,屋内一片漆黑,苏明月隐隐见陈觉正席地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他侧身靠着墙,背对着苏明月,脑袋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坚硬的墙壁。
苏明月满脸问号,她虽看不见陈觉的脸,可是她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将陈觉包围,叫他深陷其中。
这时候的他是回想起了此前的种种不愉快,所以仍然难以释怀吧。
苏明月下意识推开了门,她没有选择用同情或怜悯的话去安慰他,因为她知道陈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但同时他内心柔软,她不能视而不见,让陈觉在痛苦中越陷越深。
苏明月倚在门框边,打了个哈欠,用调侃而无奈的语气道,“喂,你能不能别撞了?”
此言一出 ,陈觉浑身一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入侵者震惊到了,但只是一瞬,他听出了是苏明月的声音,所以他停下了撞击的动作,他气若游丝道,“你走。”
苏明月见此,趁机往屋里走,她嗔怪道,“我这都被你吵醒了,你不该给我个解释?”
陈觉缓缓回头,黑暗中,那双深邃的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住半分,却遮不住他满眼的脆弱和无助,他将手藏在自己身后,用低哑的声音道,“别过来。”
苏明月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沉重了几分,隐约闻见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这时的苏明月才察觉到了陈觉的不对劲。
她一改刚才戏谑的神情,加快步子走到陈觉身边,然后蹲下去,“你怎么了?”
陈觉后退躲她,但他显然已经无力挣扎,苏明月只用力拽住他的手肘就能让他动弹不得。
苏明月感受到他在颤抖,又看见散落在陈觉周围的陶瓷碎片,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抓住陈觉的手肘,迫使他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别看……”,陈觉满眼通红,撇开头去,不敢与苏明月对视,像个刺猬一样蜷缩起来。
“别怕,我看看。”苏明月的语调放轻几分,不让陈觉有机会躲她,她缓缓用力,直到那只血淋淋的手闯入苏明月的眼帘。
只见一块尖利的陶瓷碎片被陈觉死死握在手里,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整个手肘青筋凸起,碎片划破他的掌心和手指,嵌进肉里,血从掌心奔涌而出,滴落在地板上,染红了一大片。
苏明月的瞳孔缓缓放大,她又迅速抓过陈觉的另一只手,完好无损,苏明月狠狠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松懈下来。
她托住陈觉手上的手,陈觉挣扎着要收回去,苏明月语调上扬,威胁地“嗯”了一声,又命令似的说道,“别动,家里有消毒水和纱布吗?”
陈觉答非所问道,“你走吧,不用你管。”
“你说不说,不说我自己找。”苏明月松开自己托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一副要把家里翻个底朝天的架势,还没走出两步,她的裤脚被陈觉拽住,然后她听见他说,“在我的房间,床头柜最下面一层。”
“早说不完了吗?”苏明月欲往房间的方向走,谁知陈觉还不松手,苏明月问道,“又怎么了?”
陈觉吸吸鼻子,恢复了些神气,嘀咕似的说道,“随便进陌生男人的房间,不好吧?”
“你是什么封建余孽吗?”苏明月被他的话气笑了,刚才的惊恐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陈觉心虚地低着头,苏明月见此,她抱臂而立,说道,“那你去,等会儿血滴得到处都是,有你收拾的。”
陈觉沉默了,默默松开手,苏明月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往里走,“我要开灯了,你先把眼睛闭上,黑漆漆的能看见什么。”
陈觉乖巧地闭上眼睛,等苏明月从屋里把药箱拿出来,他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
他抽了许多张纸巾放在茶几桌上,不至于让血弄脏桌子,苏明月顺势坐在他旁边,一一拿出消毒水、止血药粉和纱布。
陈觉仍握住陶瓷碎片没松手,苏明月见血从流出来变成渗透出来,料想伤口的血已经基本止住,她用纱布绑住陈觉的手腕,然后托住他的手,“慢慢松开。”
陈觉的手动了下,说道,“麻了,使不上劲,你帮帮我。”
苏明月虽表面调侃,但也开始帮他,她一手托住陈觉的手背,一手轻轻掰开陈觉的手指,血还在慢慢渗出,几道小伤口赫然出现在他手指的内侧。
陈觉的手微微颤抖着,张开五指后,见掌心的伤口极长,几乎横贯掌心,陶瓷碎片已经嵌进肉里,上面覆满凝固的血。
苏明月眉头紧皱,说道,“有点棘手,要是贸然拔出,怕是又要流血了。”
说时迟那时快,陈觉没有丝毫犹豫,已经用另一只手将碎片拔出,血果然又开始涌出来,苏明月被吓到了,她惊讶道,“你疯了?”
因为疼痛,陈觉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但他只是轻描淡写道,“没事,死不了。”
苏明月看着他的眸子,他说出这句话时,竟然是有些惋惜的,就像就算他死了也无甚大事一样。
她第一次感受到陈觉如此淡定背后的情绪,江永嘉说,陈觉什么都不在意,包括他自己,他可以轻易放弃摄影,也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
苏明月失神地看着滴在纸巾上的血,陈觉看着她,极力掩下眼底的失落,他问道,“我之前说,我可以帮你找个更好的房子租住,现在依旧算数。”
苏明月醒神,她忙拧开消毒水,接话道,“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要赶我走,只是因为你怕你吓到我吗?”
“这难道还不够?”陈觉说,“换做别人,早就被吓死了,你难道不怕?”
“你为什么这样做,是在自.杀吗?”苏明月答非所问,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的血迹,然后抹消毒水,等到她往伤口上倒药粉,陈觉依旧没回答她。
苏明月淡淡笑了下,抬头看见他额头上的一块红痕,她慢慢用纱布包扎他的伤口,平静道,“不是自.杀,那就是别的原因,你说来听听呗。”
她记得自己初见陈觉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就有这样一块红痕,不过那时红痕很淡,看不真切。
现在看来,那很明显是磕出来的,就像刚才他用脑袋撞墙一样,想到这里,她便明白了昨天陈觉戴了帽子,就连他们吃汤圆时也没摘下来的原因。
如果是为了自.杀,他不至于拖到现在,结合先前她偷听到他和江永嘉说,不能让苏明月住在这里的根本原因,苏明月猜测,或许是跟他的心理疾病有关。
眼下便是个打听的好机会,苏明月偷偷看他的反应,说道,“反正在我的旅游计划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呢。”
陈觉问,“你要在这待多久?”
“不确定,我时间多的是,遇到有趣的人,可不就得多待几天嘛。”苏明月坏笑地对他挑了下眉,“看在你之前帮过我多次的份上,这一回,我也要帮你,等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了,我就走。”
陈觉的脸色变得幽怨,他想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