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简单地给陈觉包扎了伤口，在纱布上系好结，她收回自己的手。

“我技术有限，只能暂时给你止住血，等天亮了再陪你去医院看看吧，以免伤口感染恶化。”

“不用，”陈觉低着头，没受伤的手隔着纱布摩挲着他的手背，“我自己去就行，你上楼睡吧。”

苏明月打了个哈欠，却摇头道，“我不上去，万一等会儿你又摔个碗割腕啥的，我咋整，我还是在这陪你好了。”

“我没想自.杀。”陈觉说。

苏明月自然知道陈觉不是为了自杀，只是她已经拖延太多时间，她要借此机会跟陈觉的关系更进一步才行。

刚才她说要等陈觉病好了才会离开，虽然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在陈觉没有否认，也没有怀疑，这样一来，她自然要抓住机会。

念及此，苏明月说，“那要不这样，我先上楼睡会儿，等天亮了你就叫我，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别急着拒绝我，你要不答应，那我只能赖在这里了。”

苏明月靠在沙发上，抱着双臂，闭上眼睛，一副要原地睡下的姿态，弄得陈觉手足无措，他抓狂道，“你怎么这样？”

苏明月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她理直气壮道，“我就这样，哦，对了，纵使你答应我还不行，万一等天亮你反悔了没叫我，我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吧，你给我录个音。”

陈觉:？

“等会儿我开启录音功能，你就说……”苏明月迅速拿出手机，她想了下，清清嗓子说道，“苏明月，醒醒，起床了。”

她一字一句地念，陈觉的脸色一点点黑下来，苏明月念完了，他的脸也黑成炭了，目光带着无语和嫌弃，“什么东西，你是让我带着这样诡异的语气叫你起床吗？”

“哪里诡异，很正常的语调啊，”苏明月自动忽视他的不满情绪，说道，“你照做就是了，反正对你无害。”

“不，我觉得有点恶心。”

苏明月耸耸肩膀，惋惜道，“那没办法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天亮之前，我只能在这守着，免得一个失足少年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陈觉气笑了，“失、失足少年？”

苏明月毫不退让，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都不说话，对峙起来，约摸互相盯着看了三分钟，陈觉终于败下阵来，他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吧，谁要你多管闲事？”

“是啊，我就是太善良、太知恩图报了，不忍心放着病人暗自神伤而袖手旁观，而且，谁让你多次出手相助，让我欠着你人情呢。”

-

十来分钟后，苏明月拿着手机，心满意足地要上楼去，临走前，她故意点击播放录音，让陈觉的声音在整个房间回荡。

她憋住笑，身后是恼羞成怒又拿她没有一点办法的陈觉，他咬牙切齿道，“别放了。”

“Sorry，手滑，”苏明月回头，笑嘻嘻道，“出门前记得来叫我。”

陈觉撇开眼，等脚步声越来越轻，再听见一声“咔哒”的关门声，陈觉眸子一垂，发出一声轻叹，心中后悔不已，他怎么会答应苏明月这样离谱的要求？

他怀疑自己刚才是被鬼附身了。

胡思乱想间，他慢慢卸下所有冷漠的伪装，看着左手上十分用心却仍然显得潦草的包扎，眼底闪过一抹柔和的笑意和不解，他又不禁想，“她的目的是什么？”

“拿下陈觉，拿到二十万！”这边，回到房间的苏明月躺回床上，高兴地喊了句口号给自己打气。

她一个鲤鱼翻身，趴在柔软的被子上，在手机上进行一番操作，将陈觉的录音设置成了闹钟的铃声，她又忍不住点开听了一遍，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她想，现在录音拿到了，如果陈觉的声音当真能够唤醒她，那她的梦魇带来的困扰就算是解决了。

“陈觉的心理疾病，难道是失眠？”苏明月握住手机，回躺下来自言自语。

她仔细回想，从这几天从陈觉身上观察到的症状来看，陈觉眼眶发黑、眼睛里有血丝，脸色憔悴苍白，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的确符合失眠的症状。

她根据这些症状进行搜索，网络给予她的回答也是如此，这让她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

若真是这样，陈觉现在已经出现无法自控的自残行为，说明他的病绝非近期才出现，而是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看来，她需要找个时间，再去找一趟江博士。

她悄悄走出门口，往下看，二楼的门关着，也不见有灯光从里面传出来，不知道此时陈觉是睡下了，还是仍然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她回到床上，胡思乱想中，她实在困得厉害，闭上眼睛就慢慢睡去了。

直到早上八点半，苏明月听见了陈觉的呼唤声，准确地说，是陈觉的录音后就奇迹般醒了，这一回她的梦境停留在被刺球挂在锐利的钢筋上，跌入深渊之前。

虽然还有点犯困，但她发现那种因为睡得太久而脑子混沌的感觉消失了，苏明月兴奋得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才爬起身洗漱。

今天她特地起早一些，因为她知道，陈觉是不会来主动叫她的，磨蹭半小时，苏明月来到二楼时，二楼的门是关着的，但没锁，她开门进去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地面已经被收拾干净，好似几个小时前的闹剧从未发生，苏明月见没有人，于是下到一楼，便利店也没有开门。

苏明月猜测陈觉是趁她没起，一大早就自己去了，她点开手机，陈觉没有给她发信息，不过，她收到了另外一个通知。

【夕阳馆-商家留言:订单一旦确认，不可取消，如因个人原因无法正常拍摄，概不退款。是否点击下方确认？】

苏明月又惊又喜，她果断点击“确认”，那头自动回复，提醒她订单已生成，注意不要错过时间。

苏明月刚才还在为陈觉仍然不给她机会献殷勤而气馁，这下她又多了几分自信，她用钥匙开了便利店的门，外面阳光正好。

苏明月在便利店的货架间逛了一圈，随手拾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当做早餐，她坐在了收银台的位置，扫码付款，然后悠哉悠哉地开始玩手机。

顾客换了一个又一个，阳光慢慢上移，从东到西，墙上的时钟爬过半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陈觉是傍晚将近七点才回来的，彼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苏明月在收银台上坐了一天，正要关门之际，便见陈觉的身影从远处慢慢挪过来。

他拿着一袋药，手上的伤口也进行了细致的包扎，看样子的确是从医院回来的。

苏明月迎上去，“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觉只说，“人多。”

“哦，今天我可是帮你看了一天的便利店，我发现，你的便利店生意还不错。”

苏明月偷偷看他，见他眼神躲闪，似乎也在偷看自己，苏明月便说，“今天没让我陪你去医院的事就算了，但是拍写真的事，你可不许反悔。”

“嗯。”

简单的回答，倒是让苏明月有些不懂得应付了，她试探道，“不过，你的手没事吗？如果不方便，时间上是可以推迟的。”

苏明月预约的是这个周末的时间，算起来也没几天了。

闻言，陈觉抬起左手，做出“握拳”的动作测试自己左手的灵敏度，他说，“距离周末还有时间，而且这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吧，方便一点。”

陈觉爽快答应了。

接下来的四天，陈觉一如既往地在便利店忙活，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躺在躺椅上望着外面来往的车子消遣时间，而苏明月趁此空闲回了趟宜江市。

她去找了江博士，按照自己观察到的陈觉的症状给江博士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完了后，江博士皱着眉头，给出自己的判断，“应该就是失眠症。”

“而且，如你所推测的那样，你这位朋友的失眠症应该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因为身心长时间没有得到正常的休息，以至于你朋友的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进而萌生了想要通过自.残来排解这种情绪的想法。”

苏明月深有体会，也懂得这种感受，明明很困，脑子却异常清醒，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却没有任何作用，痛苦得想撞墙，想用刀把自己扎晕过去，但为了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就只能拼命压下这种可怕的念头，躺在床.上，听着自己越来越明显和快速的心跳，感受自己的四肢变得越来越无力。

一次失眠就已然这么痛苦，整夜整夜地失眠，苏明月想象不到陈觉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博士说着，语调一转道，“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经过面谈和心理测试才能确定，你方便让你朋友来一趟吗？”

苏明月干笑了下，“不太方便，但是，我有另外一个朋友，他叫陈觉，已经来过你这了，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我的‘系铃人’，陈觉的症状跟我这位朋友十分相似。”

江博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抬手扶了下自己的眼镜，“原来是这样。”

苏明月点点头，“江博士，现在我的那位朋友病得这么严重，我是想带他来的，但是他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病情，可是，他越是将情绪憋在心里，他的病只会越严重，作为朋友，我真的很想帮他。”

苏明月暗暗观察江博士的神情，见江博士在认真听，时不时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神情，她小声试探道，“所以，你觉得，我的这位朋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失眠？”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江博士一本正经道，“根据我的经验来看，失眠大多是因为外界的压力造成不好的情绪，比如焦虑不安、悲愤抑郁等，或者是先前遭遇过不好的事，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导致的，你的朋友是否有这样的经历啊？”

“有。”苏明月立刻点头，她长话短说，给江博士描述了她口中的这位朋友的这些经历，而这些经历，苏明月相信陈觉来这里咨询的时候，肯定已经和江博士说过了。

只是江博士不能透露咨询者的隐私，所以她只能编造一个不存在却又与陈觉的经历、病症一模一样的朋友出来，这样既能让江博士给这位朋友做出准确的诊断，又不至于让他违背职业道德。

在多次的治疗中，苏明月其实看得出来，江博士不是个古板、不知变通的人，他甚至比苏明月自己还希望下一回不要再看到苏明月来他这里了。

所以，当苏明月能够详细描述出陈觉小时候的经历，江博士就已经能确认，苏明月和陈觉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你这位朋友的情况有些棘手啊，一般来说，他的失眠应该与他的经历脱不了干系，但是如果经过心理暗示、催眠、药物辅助治疗都不管用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他的潜意识在反抗这种治疗，以至于他的失眠越来越严重。”

苏明月听出了江博士的弦外之音，看来江博士已经给陈觉尝试了各种办法，但就像她的梦魇症一样，都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您说，我这位朋友的失眠，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苏明月紧张地看着江博士，小心翼翼问道。

江博士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他慢慢揉搓着，说道，“应该是已经连续两三天不能正常入睡的程度了。”

苏明月手一紧，她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缓解吗？比如安眠药、镇定剂甚至麻.醉药剂之类的。”

江博士无奈地摇摇头，“这也是我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奇怪和棘手的病例，或许，是已经对此类药物产生了抗药性，又或许，是某种不可抗因素，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他只能这样硬抗吗？”

江博士说，“等待奇迹吧，就像你的梦魇症一样，或许，你的朋友也会遇见他的‘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