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过,从善如流地转换口风,“在下孤清无愁,昔日魔皇麾下武将,见过缎先生。”
缎君衡笑了一声,眼神流出一丝揶揄,“你真是个趣味的魔。”
“不敢,”所以说霹雳武林就是麻烦,父子看起来都是一个年纪的模样,害我不小心调侃了魔皇的父亲。我勉强撑住自己的底气,冷静应对,“先生寻我有事吗?”
“有,但不急。”缎君衡一挥手,眼神落在我身上,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一问:“之前便有所觉,你与他化、断灭二人魔气相似。”
我不否认,“当年阐提一脉需要传承,魔皇以我魔元为本,自虚无中化生命数,合以他之魔血与远古魔能,繁衍二子。”
他闻言顿了一顿,“自虚无中化生命数。果然,那是你之本源。”
魔源。
我垂首沉思,能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面前这位缎君衡就是复生魔皇之人。
我点了点头,“是。”
“魔源、佛言枷锁、魔族禁招。”缎君衡一下子就推算出当时谋算,以魔源增强他化阐提功体,为魔皇复生埋下契机。利用佛言枷锁保住剩下魔元不散。献祭自身使用魔族禁招,强行提高自身功力,抗衡厉族,“你,下了一招险棋。”
我垂目看浮现于指尖的金色梵文,“有佛言枷锁在身,魔源于我无用,另作筹谋方是上策。其次,佛言枷锁的存在能取信正道,借力打力对付厉族,使厉族无法脱身三方混战。”
若非被封印,又怎需要这般筹谋,万幸最后赌赢了。
缎君衡闭目,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开口,“你会煮饭、缝衣、倒茶水、木工、切砖墙吗?”
“嗯?”这话题换的未免太快,我有些莫名,“这、会是会。”
“那你想出来吗?”
“……啊?”
4.
魔皇父亲是个很趣味的人。
——褒义词。
他问我会不会煮饭、缝衣、倒茶水、木工、切砖墙,就真的是放我出来煮饭、缝衣、倒茶水、木工、切砖墙。
有这么趣味的父亲,为何魔皇却未学到他万分之一的幽默感呢?
唉,遗憾。
“嗯嗯嗯,泡茶手法不错。”
“先生谬赞。”毕竟也是照顾过魔皇起居的人,一点儿微末伎俩,不足为谈。我将茶水和点心放在缎君衡面前,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他对面。
他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轴放在我面前。
“这是……”束画的丝线经过时间流转已失去色泽。我细细的抚过画轴,不用展开,我也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先生去过天阎魔城。”
缎君衡秀气的眉梢一挑,抬起的眼神中浮现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就是久远前那位擅绘丹青的魔将。”
……久远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魔皇没将我的来历告知缎先生?还是特地隐瞒?
“缎先生此言,倒让在下讶异了。”我想了一会,决定直接问出口:“先生似乎对在下十分好奇,为何呢?”
“确实。”缎君衡毫不否认,有这样心计和手段的魔将,天阎魔城方面却一点记录都没有,实在是刻意得令人生疑,“天阎魔城竟无人知你。”
哦,是这个啊。
与其说是无人知我,不如说没人想提起我,毕竟旧臣里还有寂灭邪罗等人活着,怎么着也不可能沦落到毫无记录的地步。
我神色微妙又淡定地解释:“这嘛,因为我和其他人关系不太好。”
这关系是有多不好,才能被人完全从历史上抹去?
缎君衡平静的眼神微微起了一点波澜,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你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至少没做对不起魔皇和天阎魔城的事情,谁知道他们居然那么小心眼,我无奈叹气。
“为同事,我说不上性格完美,也能赞一句幽默谦虚。为人臣,我忠心事主,惟天可表。纵使有这样那样的小小缺点,也不至于排斥我至此,莫非是因为……”是因为他们嫉妒我如斯俊美的脸孔?哈,魔族的嫉妒心啊,真是太难看了。
“因为什么?”
“政见不合、性格不合、容貌不合。说到底,还是同僚太难相处。但是没关系,我是一个宽容大度的魔,可以原谅他们小小的私心与报复。”
缎君衡掩唇轻笑了一声,“哈,你真是个趣味的人,怪不得质辛如此看重你。”
看重?
我有些奇怪,为何要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一个臣子,是单纯的试探,还是在暗示什么。
一抬眼,雪青对金红。
果然是养大了魔皇的人,两人观察事物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我率先移开视线回答:“吾皇对臣子一视同仁。”
“那你呢,你对所有人亦是一视同仁吗?”他语带试探,虽未言明所指为谁,但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吾皇是吾皇,与他人不同。”气氛越来越奇怪,缎君衡似乎话中有话,又不说明清楚。我轻轻拍了拍桌子,决定直入正题,“先生来此,想必不只是与我闲聊。省下好奇,直言如何?”
“不欲多言的态度,倒是让缎某更加好奇了。”缎君衡语带机锋,却也没有再纠缠,顺着我的话题往下说,“吾今日带来一贴药丸,能解你佛气侵体,重铸魔源。”
特地避开魔皇与我商议。我收回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抬眼看他,“先生话语未尽。”
“尚有三个要点。”缎君衡叹了口气,“其一,需先解开佛言枷锁。其二,服下此药后,每日将有6个时辰受魔源铸身侵脉之痛,连续七日。其三,成功几率只有三成。”
“三成,足够了。”比起必死之局,三成已是莫大几率,值得我一赌,“佛言枷锁需寻那人来解,我已有想法,请先生赐药吧。”
我胸有成竹的模样迷惑了缎君衡,他当真将药交我,“什么方法。”
“耶——不可说,说了就没惊喜了。”我收好药,站起身来,欲往万圣岩,“时不我待,请先生在此暂等,我去去便回。”
缎君衡思来想去总觉得内心不安,建议道:“吾与你一同。”
“我记得先生有灵无体,无法离开中阴界吧?”
“山人自有妙法,不用担心。”
多一个人确实多一份保障,以防意外,“可以,但先生不可插手我与佛者之事。”
缎君衡迟疑一秒,“好吧。”
“多谢。”我收起桌上画卷,“铸身七日,想必无聊,便让我修复此画,一展所长。”
缎君衡骤然问:“铸身极痛,你不怕吗?”
人间至痛,莫过乎锥心刺骨。人间至伤,无非乎生死永失。
我捏着吹至身前的褐色发丝,漫不经心地卷了卷,半晌才翘了翘嘴角,做了一个笑的表情,“孤清无愁的特点,便是擅长忍耐,先生不必担心。”
“若受不住,质辛之血,可以暂缓疼痛。”
静谧小院传来一声轻笑。下一秒,风拂树梢,吹散点点星光,原地已无人。
5.
我把缎君衡放在万圣岩的山下,独身一人前去寻找善法天子。
半个时辰后,万圣岩传来一阵极大的爆炸声,一道湖色身影纵身跃出佛寺。
“孤清无愁!”
“哈哈哈,佛者何必盛怒?魔者心性,被我利用了的你,不应该是最了解的吗?”我拭去唇角朱红,一展手,棠红长剑自佛寺深处飞驰而来,化作掌心六寸画卷,“剑,我带走了。佛者,后会有期。”
溜了溜了,搞完事还不跑,难不成留下来当善法天子的沙包吗?
缎君衡前来接应,看我魔元四散,又看向与我遥远相望的善法天子,愕然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确实惊喜,只不过是有惊无喜,他追问:“你做了何事?”
“哦,下毒威胁他罢了。”我根本不担心他追出来,毕竟他还要回去给别人解毒,“佛门中人向来仁心,以数百人命为质,他不解也得解。”
况且他深知只要佛言枷锁一解,便是我命路终途,实无必要让我再活一月,增添多余变数。
事已至此,缎君衡无奈叹息,“何必做得如此不留余地。”
佛气冲击所剩不多的魔元,我呛咳出一口鲜血,连连喘息,“有时候,佛与魔的余地,只是彼此的毒药,绝不可留。”
正当我俩在小树林急急而奔时,质辛忽然出现,一把抓住重伤的我,“走!”
三人化光消失。
魔皇住处。
方落地,一股雄浑魔力自身后渡入我体内,助我稳定四溢溃散的魔元。不过一会,我吐出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缎君衡给我的药,吞入喉中,这才能转身面对现状。
惨,私逃出门被魔皇抓包,我轻咳一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吾皇。”
嘶——魔皇这个脸色。
被善法天子打和跑出来被魔皇抓住,这两个后果本来说不上哪个更惨,不过现在看魔皇脸色,我觉得应该是后者更惨。
毕竟现在我面对的可是魔皇。
质辛回顾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风雨欲来之势,“孤清无愁,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吾。你,已经做好承受吾怒气的下场了吗?”
我很惊慌,我很害怕。要知道魔皇向来喜欢秋后算账,而且这个魔还很记仇,得罪他一次绝对会被算账几百次。
“等等,我要解释。”
我立马举起双手认输。
魔皇锐目一利,“说。”
事已至此,只能对不起缎君衡了。
缎先生千万别怪我,我只是一介小小下臣,经不起魔皇雷霆之怒。这个气,还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来承受吧,我相信以你和魔皇的父子之情,他必定不会为难你。
我偷偷侧头,看向一旁乐滋滋看戏的缎君衡,断然伸手一指。
“吾皇明鉴,其实,是缎先生拉我出来的。”
“啊?”
天降大锅,砸的缎君衡一时愕然。
“我也很无奈,很不甘愿,但缎先生是吾皇父亲,他之请求,我当真无法拒绝啊。”
“孤清无愁,你——”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向来都是缎君衡甩锅给别人,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拖下水。此时他隐约能感受到为何对方在天阎魔城人缘如此之差,甚至连一个愿意谈起的人都没有。
我看言语奏效,张唇便想继续,被魔皇打断了。
“够了,吾已无耐性听你胡言乱语。”
魔皇语调极其不耐,迸发的魔威随话落力压而来,令人呼吸一窒。
眼看马上就要被算账,我顺遂无比地滑跪认错,一点都没犹豫,渣男话术三件套张口就来。
“是、好、臣明白,臣错了,臣不该独自一人前往万圣岩。臣知错,臣这就回房坐牢。”我一脸若无其事地上前去拖魔皇的手,试图以言语打破冷凝的氛围,“走了走了,夜已深了,吾皇与臣一道回去休息吧,明日起来要杀要打随便。”
“哼!”魔皇冷哼一声,反手制住我腕间命脉,倏尔消失原地。
“哦……”缎君衡遥望两人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最后独自一人哈笑了一声。
6.
房内。
魔皇松开手,我立马闪出三步远,揉着自己手腕。
有够痛,手都掐红了。
魔皇背对着我,他的身影映着烛光,让人窥不清其中神色,只听他语气淡淡,“方才俐齿伶牙,现在无话可说了?”
这事还没过去吗?我还以为敷衍过去了。
我愁眉苦脸,“臣不敢。”
“不敢?”魔皇反问一句,他回过身来,似隐隐压抑着情绪,言语更见锐利,“你的忤逆,让吾见不到你的不敢。你口中的臣,就如你口中的皇,不过如此。”
我骤然抬头,正好对上魔皇沉郁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我的血肉,一探内心深处。
烛火摇曳,印亮一方黑暗,天地仿佛只剩下此间寂静。
“魔皇……”
“吾不想听解释。”质辛冷喝,打断了我未尽之言,“孤清无愁,过往之事吾可不追究,但之后吾不准你再自作主张。而你的命,非吾不可取,若有下次,你会见证魔之极端。”
他非是开玩笑,此刻恐也不由得我多言。
“是。”
许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