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芒睁开眼睛辨别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是睡在肖舒的床上,床头的闹钟显示已经下午三点半,客厅里传来说话声,听上去不止两个人。掀开被子拉开窗帘,阳光洒在脸上,窗台前的多肉盆不见了。钟芒揣着两只手走出来质问肖舒。
“窗边太冷了,我把它放在电视柜旁边了。那……”顺着手指的方向,龙赞尼和熊掌静静地站在电视机旁,龙赞尼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熊掌依然张着手和钟芒say hi。“你怎么就穿个睡衣就出来了,快去把外套穿上。”
钟芒懒懒散散地瘫在沙发上,看着外婆和姨妈在转动一个小小的石磨。姨妈负责一圈一圈地转动把手,外婆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指挥着肖舒往里面舀剥好的毛豆。“加点水,太干了。”肖舒认真听着外婆的指挥,舀了一些水加进去。盆里的毛豆所剩无几,看样子很快可以收工。
阿嚏~钟芒打了一声巨响的喷嚏,肖舒舀完了最后一勺豆子,起来揪她的耳朵,“叫你去穿衣服,衣柜里有加绒的厚睡衣。”
“你们不冷吗?”同处一个空间,外婆姨妈和姐姐穿了薄薄的棉服,没有比自己的厚多少,“为什么这么冷,以前濠州的冬天没有这么冷吧。”
“在温室待了一个月,当然不一样。”姨父从厨房间里走出来,“快穿衣服,别回来三天还感冒了。”
肖舒拿着厚睡衣出来,钟芒站起来伸出两只手,等待姐姐帮她把袖子套进去,肖舒没有发脾气,一板一眼地拉着她的睡衣袖子,把厚厚的睡衣穿上去。又拉着裤脚,让她穿上厚睡裤。
“都变成一个狗熊了,穿这么厚。”嘴上虽然在埋怨,身上的暖意顷刻间回来了。
“你本来就是熊。”肖舒笑着看了看电视柜上的熊掌,“去把床上的被子抱去你房间,外婆外公今天在这住,这几天我们去睡你的房间。”
等到钟芒把卧室里的东西都规整好。晚饭已经上桌了,六个人,满满一桌子的菜,有荤有素,今年的素菜更多了些,钟芒有了回家过年的感觉。不知道季灵风自己在球队是怎么过的。“你怎么不叫来我们家过啊。”
“我亲爱的外婆啊,她要是回濠州了,怎么能不回家来我们家过年呢。”钟芒的反应迅速,让一桌子的人频频点头。
“那你回去给她带点我们这的东西吧,你喜欢哪些零食,晚上让你姐姐和你去买。”
晚饭后的遛弯,两个人裹紧了衣服出门,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刚开始学球的球馆。球馆黑着灯,门口贴着一张A4纸打印出来的通告,大年29到大年初五闭馆休息,初六开门营业。路灯很亮,钟芒把手放在眼睛旁边,形成一个桶装,遮住周围的光,眨着眼睛透着玻璃使劲看黑乎乎的球馆,球桌还是那几张,位置都没变,四周粘贴的乒乓球队、羽毛球队的巨幅海报还是那几个冠军,刘佳教练也在其中,当初怎么没发现。
“好快啊,当初天天陪你来这练球好像就在昨天。”
“每周时刻。”钟芒保持着贴着玻璃的姿势不变,嘴里吐出四个字来。
“你还记得?”惊讶的声音出乎钟芒的意料,转过身来发现自己身高已经不知不觉见快到肖舒的肩膀了。
“我不记得,不过你说过好多次嘛。”对面眼睛里的亮光噗一下灭了一点,很快变成了弯弯的眉脚,“这么看来,姐姐也不是很喜欢读书嘛,借着陪我看球乘机放风。”
“再喜欢读书,也得喘气啊。”
“今年濠州下过雪吗?”钟芒缩了缩脖子,减少接触冷空气的面积。
“还没有,濠州不是每年都下雪的。海津下过两场了。”
“嗯,北方的雪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北方的雪下完不会立即化掉,下雪的当天踩上去是软软的,后面都会很硬,超级滑,大家都很有默契要在一早把主干道的雪清扫干净,把雪水都铲进绿化带里。” 重新并肩走向还亮着灯的商场,钟芒顺着肖舒的鼓励表情继续说下去,“濠州一下雪马上就化了,我还记得咱们那次打雪仗,下午雪就没有了。”
“你在海津打雪仗了吗?”
“没有,只有我们南方的孩子新奇,北方人都躲在屋子里没兴趣。”钟芒侧身并步跳了两下,“所以打雪仗还是在南方更开心,他们都见怪不怪了。”钟芒抬起手对着天空,只接到寒冷的空气,那次快乐的打雪仗难道是最后一次吗?
即便没有下雪,这天出门依然很冷。肖舒安排好了一切来到小卧室,钟芒假装看书的眼睛早就半闭着了。关了顶灯打开床头的台灯,昏黄的灯光让钟芒的眼缝又细了一点。
“困了就快睡。” 肖舒钻进被窝,里面暖暖的,像放了一个小太阳。要是一直有个小家伙帮忙暖被窝,挺幸福的。肖舒自顾自地想着,悄悄把脚放在另一双小脚上。“咝……”钟芒发出蛇一般的声音,整个人清醒过来。“你简直是冰块……”
“你倒是很像一个人形热水袋,冬天太需要了。”
“我想和你聊会。”小不点没有把脚缩走,默认肖舒停在脚面上,这么一刺激,小不点手舞足蹈地说起这次队内大循环,“这是我第一次赢赵曌!太难了,左手反手每次都能封死我的正手进攻……”
滔滔不绝地讲了7、8分钟,肖舒渐渐跟不上钟芒嘴里那些一知半解的专属名词,不好打断她,就默默听着,看姐姐不搭腔,钟芒渐渐放低了声音。
“怎么不说啦。”
“你都没兴趣。”钟芒往被窝里缩了缩,冰冷的脚离开了原本的位置,重新挨了另一处皮肤上,有一种冰雪落在烧红的铁水上的感觉,无声发出呲~的声响,钟芒原以为已经回暖的脚依然冰冷,心里一颤。“你的胖头娃娃哪里来的?”
“怎么了?”
“你每天都抱着它睡觉吗?”
“对啊,没有了这个胖娃娃,自然要找一个抱着啊。”肖舒点了点小七的鼻尖,觉察出她情绪的变化,低头看蜷缩在旁边红红的脸,小心地摸了摸,脸上的婴儿肥在一个月内迅速消退,下巴简直可以直接摸到骨头,以往觉得她是个圆脸,这么瘦下来发现下颚线很方正。
“集训辛苦吗?”
“嗯……”回到乒乓球的话题,小七显然认真起来,“原来觉得下午晚上脸五六个小时没什么,现在还加上早课,而且还要跑早操……”
“跑步,你不是从小就练的吗?”
“三千米,我哪里跑过那么久,光是早上跑完就快累死了,早上还要专项练习。”把姐姐的胳膊放到自己的怀里抱紧,脸贴着肩膀。“下午实战对抗就更要命了,天天累死,还总是赢不了,我和季灵风两个人和那些老队员对抗,都占不到便宜。”
钟芒从来不会说累死了,刘教练说她练球一直兴奋过度。肖舒没看过几次训练和比赛,凭着对小七的了解,就算不是训练场上最激情四射的那个,也绝对遥遥领先。肖舒常常觉得,她在球场上仰着下巴得瑟的样子,她握拳高呼的样子,她轻蔑地盯着对方的样子,和那些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冠军们有些神似。
当一件十分偏爱的事开始疲惫,当从来不觉得辛苦的事情变得辛苦,是否意味着她开始摸到边了?
有了人形热水袋,肖舒入睡得很快,不再做冰冷的梦;坏处是夜里被强制唤醒了几次,不是胳膊被强行拉过去抱着,就是梦见腿上有个千金重的东西压着,迷糊着醒过来发现是小不点压在自己身上。半梦半醒间肖舒恍惚间回到了老房子,小不点还没有长大,会在自己背上小心哭泣,害怕这个家不要她,自己无处可去;睡着了非要抱着自己的手臂,全身都贴得紧紧的。窗帘透出的夜光照着小不点的侧脸,眉头还会轻轻皱起,鼻翼快速轻轻跳动,依稀能看到幼时的可爱模样。正看得出神,怀里的人一个猛翻身贴了过来,脸贴着两根锁骨的中间凹陷处,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双手拉过去环绕到后背,腿上的千斤重担消失了三秒,换成了跨步承受,面对面的距离让肖舒有些呼吸不了。
三天的假期很快过去,原本空身回来的钟芒霸占了姨父的旧行李箱,塞满了礼物和零食,还塞进了小夜灯。三天暖和的被窝,三晚的人形热水袋,肖舒有些难以割舍,为了避开最后分别那一刻,没有去送机,待在家里陪老人家。
钟芒走出门时刻意看了一眼姐姐,觉得对方在刻意避免和她对视,抿了抿嘴,说了一句:“姐,外公外婆,我走了。”
“集训什么时候结束啊?”从来默不出声的外公问起。
“还有25天,很快就回来了。”
25天,肖舒算了算日子,开学后一周。时间要渐渐无法掌握了,读书变成次要选项,这一切肖舒都帮不上忙。可这25天的承诺,仅仅在一周后便发生了改变。
刘教练传来消息,国青队很看好钟芒、季灵风和赵曌三个人,有意让他们提前入队备战亚运,虽然三次全国前八的名次是硬性规定,这次可以用别的名义先行入队训练。“早入队半年是抢跑,是多少球员梦寐以求的机会。”刘教练的暗示很明显。
“姐,你说,我要提前入队吗?”以小陪练的身份,而不是正式队员。这个名头让人不解,肖舒不知道答案,肖国柱钟隐也不知道答案,这是在养育肖舒时从未面临过的选择,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肖舒唯一确定的是,小七想要当世界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