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婵玉醒时正躺在营中榻上,要起身才发觉身上无处不痛,颈后血淋淋的伤口已被敷了药膏,门外隐隐有说话声。
你如何知道与我没有私仇?
杨戬的话尤在耳侧,凛冽的杀意让邓婵玉至今想起仍背脊发凉。杨戬是真的想杀了她……可是为什么?
正沉思间,有侍女进来报:“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掀开帘帐,帘外站了个四尺高的矮子,面如土色,头戴戒箍。
邓婵玉猝不及防,惊得连退几步。
那矮子却咧嘴笑起来:“传闻邓九公之女邓婵玉能文能武,国色天香,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邓婵玉眉头紧蹙,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匹夫!胆敢擅闯营内,门外看守是吃干饭的么?”
邓九公上前来道:“这位是大商督粮官,名唤土行孙,取良药来治你外伤的。”
土行孙又嘻笑一声,从旁取葫芦里一粒金丹,用水研开,递给邓婵玉,一旁侍女伺候着将鸟翎搽上,真如甘露沁心,立时止痛。
邓婵玉身上松快,紧皱的细眉也舒展开,瞥一眼土行孙,土行孙惯会察言观色的,适时道:“下官先行告退。”
邓九公也不留他,挥挥手任人走了。
邓婵玉才问道:“父亲可知道杨戬么?”
邓九公沉吟片刻,踯躅道:“许是周营将领?曾听闻其师出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其余来历一概不知,怎么了?”
“父亲。”邓婵玉面色凝重:“他说与我有私仇,女儿左思右想,也不记得何时与他有过来往。”
邓九公亦久思不得其解,只说往后找人问问,此事就此搁置下来。
夜间,邓九公于帐内招待土行孙,众将共饮,土行孙问起战况,得知商营久战不得胜,直言:“主将若升我做正印先行,即便不得屡战屡胜,明日也将哪吒抓来,报仇雪恨。”
邓九公微不可查地一撇嘴,他瞧不上这人相貌丑陋,好大喜功的模样,若是他旗开得胜,岂不显得自己为帅无能。却又顾忌此人由申公豹引荐,勉强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便把先行印让土行孙挂了,土行孙当即领本部人马,杀奔西岐城下,厉声大呼:“叫哪吒出来答话!”
彼时姜子牙正与诸将商议,谈及杨戬重伤邓婵玉之事,杨戬沉声答话,哪吒便悄悄从后扯杨戬小指,又在人掌心挠一下,杨戬正色不理。
哪吒纳了闷,一根手指使劲往人掌心里戳,杨戬起初任由他使坏,衬人不备时忽得反手往哪吒袖口里钻,钻到肘间嫩肉轻掐一把,掐得哪吒一抖,闷哼出声,缩回手老实了。
此时有探马来报:“汤营有将搦战,坐名要哪吒答话。”
哪吒还斜着眼去瞪杨戬,忽被点了名,扯扯被杨戬拱开的袖口,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请战。”
姜子牙允了,哪吒踩着风火轮,片刻便至阵前,左右瞧没看见人,又往营里望去,这时身下有声传来:“来者可是哪吒?”
哪吒低头往下一看,竟是个秃头的矮子,身后拖一根宾铁棍,不防把心里话叫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乃邓元帅麾下先行官土行孙!”
土行孙一跺脚,土地震动,声如洪钟,只是他个矮位低,气势显不出来。
哪吒歪歪头问他:“你来干什么?”
“你伤我主帅,自是奉命特来擒你!”
哪吒大笑:“你个跳脚的地鼠,要来擒我?先往树上把脖子吊高了不用仰头与我说话时再来吧!”
土行孙不怒反笑:“你笑我矮?你也不过是个死身,没长毛的娃娃,还笑话你爷爷我矮!”
哪吒冷哼一声,把枪往下一戮,土行孙就把棍往上迎来。哪吒站得高,一记凤点头打在土行孙头顶,打得人往下一蹿,屁股坐在地上。
土行孙爬起身仰着头喊:“哪吒,你仗着站得高打我,不是大丈夫所为,你且下轮来,再见输赢!”
哪吒不理他:“你当这是哪里?我只打得赢你便是,还管怎么赢的?我偏不下来!”
说罢抽抢上前,倾身闪到人面前,长枪短用,枪头一把抽到人脸上,土行孙旋着身摔到地上,面朝黄土没了动静。
哪吒嗤笑:“就这点本事还说要来擒我,笑话。”
便拿枪去捅人胳膊,土行孙一动不动,像是昏死过去,哪吒下了轮来要去抓他,不防土行孙一个鲤鱼打挺,从他□□脱身而出,反手一棍打到哪吒腿窝,打得他往前一跪,又祭出捆仙绳,一声响,把哪吒捆了个结实,往辕门下一掷。
哪吒反应过来怒骂:“你使阴招,不要脸!”
土行孙哼一声,一脚踩到哪吒背上:“你当这是哪里?我只打得赢你便是,还管怎么赢的?”
“……”
土行孙得胜回营,令军卒把哪吒抬来,放在丹墀下。
邓九公见这人真有些本事,心中讶异,欲问其秘法,土行孙吭哧两声,转而问:“主将欲把哪吒如何处置?”
邓九公答:“狂妄小儿,斩首示众便是。”
土行孙道:“末将以为不妥,主帅奉诏征西,今获大将,解往朝歌,使天子裁决,才更尊天子之威,亦显边戍元戎之勇。”
邓九公细思有理,便让人把哪吒拘于后营。
土行孙把看守之人遣走,踱步至哪吒跟前,扯着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问:“我矮么?”
哪吒闭目不言。
“不说话?”土行孙打个响指,那捆仙绳就倏得收紧,勒进肉里。
哪吒痛呼出声,咬牙道:“你拿了我也无用,等二哥得了消息,必来取你狗命!”
“二哥?木吒?凭他的本事可敌不过我。”土行孙慢悠悠掸了掸衣袖,偷眼去瞧哪吒神色,试探道:“我听闻周营有个叫杨戬的,本领超群,从前常被唤作二郎,你莫不是说的他?”
哪吒眼睫轻轻一颤,土行孙见状便笑了,心念电转间突然凑近道:“你是男是女?我瞧你模样像个姑娘,莫不是个女子?”
哪吒冷声骂他:“你瞎!”
“哦?不是姑娘,那你怎的不念着旁人,偏偏知晓杨戬要来救你?我观那杨二郎也是一表人才,莫不是你的姘头?”土行孙出手如电,就往哪吒腰处抓去:“看我扒了你的裤子,瞧瞧你到底是男是女!”
哪吒惊地挣动跃起,又被绳索勒得使不上劲,一时满头大汗,喘息道:“你如此清楚我等来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土行孙笑而不答,只弯着身子去抓他,左手制住哪吒双腿,右手已放到他臀上。
恰在此时,门外人报:“将军!周营请战,点名要见将军!”
土行孙闻言松了手,居高临下道:“你也别做旁人来救的打算,这屋外我设了阵法,凡有活物靠近即刻便知,且老实呆着吧。”
言罢一掌打晕哪吒,封其丹田,甩袖而去。
城外黄天化驾玉麒麟,一见土行孙便骂:“你这缩头的畜生,怎敢伤我道兄!”
土行孙与哪吒一战已耗了不少气力,这会也没了耐性与其周旋,举起铁棍就迎上来,战未及数合,又祭起捆仙绳,将黄天化拿了,如哪吒一样,拘在后营。
黄天化被丢进来,支起上身不慌不忙地环顾四周,见哪吒睡倒在地,便顾涌着蹭过去,把头枕在哪吒肚皮上。幽幽莲香绕鼻,黄天化不由舒服地喟叹一声,感慨若是在相府里还没这待遇。
哪吒仿佛做个噩梦,梦里被什么压在身上,呼吸困难,正要呼救,身上重物突然化做杨戬模样,薄唇贴在他耳边摩挲,喁喁私语,情话缠绵,哪吒听得软了身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惚反应过来,厉喝一声:“妖孽!”
猛地坐起身,压在身上的东西消失了,身旁有人低呼:“哎呦!”
哪吒醒醒神,记起自己如今身处商营中,一偏头看见黄天化,心下一惊,问:“你如何在这?”
黄天化支支吾吾:“你如何在这,我便如何在这咯。”
这屋里四面高墙,只南边有一方小窗,泄进几缕光来。天色渐暗,窗外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哪吒猜是在给土行孙庆贺。
黄天化躺在一边打瞌睡,哪吒睁着眼睛发呆,忽听得石头落地之声,哪吒蹭着墙坐起来,四处搜寻声音来源,发现是块石子,骨碌碌在地上滚动,哪吒忙往窗外去望,却没人影。
那石子见他走神,跃起轻砸一下脑门,在地上蹦哒着滚来滚去,哪吒凝神去看,才发觉石子滚过之处浅浅浮起两个字:等我。
哪吒莞尔一笑,凑上前去,问:“是二哥吗?”
石子又跃起点到他的鼻头上,哪吒缩缩脖子,爬到地上悄声道:“土行孙知晓我等身世背景,想必来历不凡,二哥可往此处去查。”
说完顿了顿,又补一句:“我等你。”
“哪吒你说什么呢?”黄天化半梦半醒间嘀嘀咕咕。
“没什么。”
哪吒见那石头滚完字后便静止不动了,似乎只是个普通的石子,也不知杨戬听到没有,等了片刻见它确是不动了,才扭着身子挨到黄天化身旁,闭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