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营内灯火通明,酒宴持续至三更时分。
土行孙醉后狂谈,自恃道术,夸张道:“元帅若早用末将,姜尚已擒,武王早缚,成功多时矣。”
待众将陆续告退,帐中只剩邓九公与土行孙二人。
邓九公见时机已到,故作推心置腹之态,压低声音道:“土将军,你若早破西岐,愿将弱女赘公为婿。”
这本只当酒后失言,哄得土行孙尽心尽力,奋勇杀敌。岂料土行孙听得此言,竟满心欢喜,一夜踌蹰不睡,次日清晨便领兵出营,排开阵势,坐名要姜子牙答话。
姜子牙明知哪吒、天化次第被擒,仍旧毫无防备前去应战,只三五回合就被捆仙绳一缚,捆下骑来。幸得西岐军卒众多,一齐拥来才把人抢回府中。
杨戬跟在后头,看见金光一道,其光正而不邪,又念及哪吒所言,把十二金仙座下弟子的名号在心里转了个遍,不曾记起何时有个如此模样的师兄弟,又见那土行孙拿人不住要走,忙提枪去拦。
土行孙脚步一顿,把人上下一打量,故意问:“你是何人?”
杨戬有意试探,笑答:“你我师出同门,竟连我也认不出么?”
土行孙脸色一变,不知他是否使诈,不敢多言,就举棍打来。杨戬只守不攻,留心看他出手招式。土行孙心道这是个难缠的,急扔出捆仙绳,只见光华灿烂,就把杨戬拿了。
杨戬被捆在地上,看着土行孙只笑,连连道:“原是此物,原是此物。”
土行孙心下骇然,怕被他瞧出师承来历,还不待说话,抬着杨戬的士卒就摔倒在地,回首一看哪里还有杨戬,只是一块灰秃秃的大石头。
此时身后有声传来:“你为阐教弟子,成汤允了你何等好处?竟私自为其效命!”
土行孙无奈复身迎战,他自知不是对手,只略过几招,就一跃跃出十余步,从腰间抽出块红绫来:“杨戬,你可识得此物?”
杨戬心头一紧,面上却分毫不显,神色冷峻。
土行孙看不出深浅,心中发虚,只得硬着头皮接着道:“你那相好尚在后营,是我于邓主将前求情留得他一命,以待来日,你此番若伤了我,他即刻便要人头落地!”
说罢不等人反应,将身子一扭,即时不见。
杨戬眼底滑过一丝惊骇,不想此人竟有地行之术,若于成汤营内站稳了脚跟,西岐再难取胜。
凝思半晌,怕自己此番难为他,他转而去对付哪吒,于是也不回相府,径直往夹龙山飞龙洞而去。
径进洞,见了惧留孙下拜,口称:“师伯。”
惧留孙忙答礼问:“戬儿此来何事?”
杨戬道:“师伯可曾不见了捆仙绳?”
惧留孙慌忙站起,四下摸索,问:“你如何晓得?”
杨戬答:“有个土行孙同邓九公来征伐西岐,用的是捆仙绳,将哪……将子牙师叔的门人拿入汤营,被弟子看破,特来奉请师伯。”
惧留孙听得,怒骂:“好畜生!胆敢私自下山,盗我宝贝,害我不浅!你且先回西岐,我随后就来。”
杨戬拜别惧留孙,离了高山,路过一大泽,泽中微微风起,风势渐大,只片刻便狂风呼啸,扬尘播土,倒树摧林。
泽中旋起二三丈水头,猛然开处,见一白虎,皮毛雪白,黑纹如墨,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瞅着杨戬,“嗷呜”叫一声,就跃出大泽往林中去,行至半途还扭身来看,似乎在等他。
杨戬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直跟至一石穴外,就看见那精灵探头往里钻,只是肚皮滚圆,将将卡在洞口顿住,后腿徒劳地抻了抻,纹丝不动。
杨戬无奈扶额,原来这么大阵仗,就是把自己卡住然后让他来救么?于是上前去推虎屁股,只是手一碰,那虎便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他天眼里。杨戬登时一阵头晕目眩,后退几步,晃晃脑袋,那股不适感又如潮水般褪去,眼前只余下一个斗大的穴口,黑洞洞不知深浅。
此时有两个童儿赶来,六七岁模样,圆头圆脑,头顶一束冲天辫,见杨戬,问:“你是谁?”
杨戬拱手道:“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门下杨戬。”
二童听罢,倒身下拜:“弟子五夷山金毛童子,不知老师到,有失迎迓。”
又从洞内取出一口三尖两刃刀,双手献上:“弟子已在此等候老师多时了。”
杨戬握住刀柄,闪闪灼灼,不是凡物。
他侧眸对二童子道:“你既拜我为师,便随我往西岐去,见姜丞相,留府内听用。”
二童子应是。
土行孙那头遁逃回营见邓九公,邓九公问:“今日胜了何人?”
土行孙心里呸一声,骂这老头,把行军打仗说得如喝水一般,真不是个东西,面上却笑盈盈添油加醋把擒杨戬之事说了一遍。
邓九公道:“但愿早破西岐,旋师奏凯,不负将军得此大功。”
土行孙原是为功名而来,如今只心心念念着娶邓婵玉为妻,暗道:如今身份暴露,杨戬想必去寻了法子来对付我,不然今夜进城,杀了武王,诛了姜尚,眼下成功,早成姻眷,多少是好!
便眼珠一转将计策与邓九公细说,定下夜里行刺武王、丞相。
恰在此时,相府内一阵狂风刮过,淅淅萧萧,飘飘荡荡,一声响,把宝纛幡一折两段。
杨戬正回相府复命,见此去寻丞相,道:“怕是不好,师叔不妨试作一卦。”
姜子牙依言铺下金钱,为天地否,天地不交,阴阳闭塞,人物乖违,不通之象。
姜子牙见此大骇,垂泪道:“自我领军以来屡年征伐,竟无宁宇,民受倒悬,军遭杀戮,将逢陷阱,如之奈何!”
杨戬袖袍一挥,扶稳了丞相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向那卦象道:“师叔看错了,此为地天泰,天地交合,阴阳相合,万物通达,无往而不利啊。”
姜子牙抹了泪去看,竟果真是地天泰卦,勉强稳了心神。
杨戬继续道:“还请武王移驾至相府,府前大门悬三面镜子,大殿上悬五面镜子,今晚众将不要散去,俱在府内严备看守,须弓上弦,刀出鞘,以备不虞。”
夜里土行孙果然进了西岐,一身地形术来无影去无踪,入相府如入无人之境。奈何银安殿内众将弓上弦,刀出鞘,侍立两傍。
土行孙久等不能下手,转而往去寻皇城。未走数步,忽闻一派笙簧之音,猛抬头看时,已是宫内,只见武王同嫔妃奏乐饮宴。
土行孙耐下性子在底下等,直等到收了筵席,宫人各散,眼睁睁看着武王入了寝宫,熄了灯火,忙提刀在手,摸上龙床,搭上金钩,揭起帐幔……
层层帐幔之下端坐一人,土行孙打眼一看,竟是惧留孙!登时腿都吓软了,低头就要往地下钻。
惧留孙用手一指:“不要走!”
只见那一块土比铁还硬,钻不下去。惧留孙赶上一把,抓住顶瓜皮,用捆仙绳四马攒蹄捆了,拎着他进相府来。
此时杨戬早已一道金光前往成汤后营,就见哪吒与黄天化两人交叠着挤挤挨挨在墙角睡得正香,只是一人脸上留个牙印,一人眼下一块青黑。
杨戬心道这是怎么了,解了两人身上绳索,上前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按在背上抱起哪吒。
哪吒哼一声醒了,见是杨戬,一口咬在人肩膀上,含含糊糊道:“你怎么才来。”
杨戬大拇指蹭蹭他脸上牙印,笑道:“怪我,这脸怎么了?”
哪吒扒在杨戬肩头啃啃:“天化咬的。”
黄天化自杨戬进门时就醒了,这会缩在墙角,幽幽的目光投来,顶着一块乌黑的眼圈,委屈道:“分明是你先拿头撞我!”
哪吒从杨戬身上挣下来,摇着脑袋还嘴:“我本就胜了土行孙了,是他使诈拿的我,你与他战了多久?我又战了多久?比不过我还嘴硬,那一下是你该挨的!”
杨戬:“……”
怪他,该让这两人多关几日,饿得没力气吵架了,他就安生了。
三人回府时姜子牙正差上大夫散宜生往汤营说合姻缘,问及缘由,才知土行孙于邓婵玉该有系足之缘,前生分定,事非偶然。
这会土行孙已老老实实站在姜子牙身旁,俨然一副忠心耿耿的周将模样。
哪吒撇撇嘴没作声,土行孙一见哪吒,反倒来了兴致,凑上前伏在人耳边:“你就说我猜得对不对,他一准是你姘头!”
话音未落,哪吒已一把扯住他耳朵,压低声音骂道:“我打你不长眼的畜生,什么姘头?那是道侣!再叫我听见姘头二字,揪下你的脑袋当板凳!”
土行孙惊地连连退后几步,张大了嘴:“我不过与你玩笑,你与他?你真的……丞相可知道么?”
哪吒哼道:“我二人之事,无需旁人知晓。”
土行孙眼里瞬间燃起八卦的焰火,跟在他屁股后头道:“你当真狠心,竟也不打算给他个名分?”
“什么名分?”哪吒想了想,耳垂渐渐染上薄红:“我二人皆是男子,如何要得名分?”
“我就说你还是个娃娃,竟连这也不知道。”土行孙摇头晃脑道:“哪个男人愿意无名无分的?你愿意么?你细想想,没有名分便连妾都不是了!往后他杨戬娶妻生子,你只能干看着,冷板凳都没得坐咯。”
哪吒心内大惊,恍然道:“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