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完明星们直播的宋与观没回H市，从相册翻出一张景点表给纪有堂看：“去玩？”

纪有堂欣然应允。

两人去的是隔壁的山西省，逛景点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398年，魏王拓跋珪率众南迁平城，定都称帝，后谥烈祖。其曾千里求贤于太行山，得齐秋，后者一路封赏，官至太师。

未几年，齐秋薨，柩归太行。

当年宋与观离开山林一路北上，想的是离那边越远越好，莫名其妙就跨越大半个中国。

想来其实也是山神的手笔，在他爬离树林时把一部分空间连接到秦岭，他多爬几下就能到北方。当然也可能是出口直接连到了某座山，但是代价由宋与观付——比如被雷劈。

合理的解释有很多，但是真相宋与观不得而知。他上次和纪有堂在云南参观，他也没收到山神的感应。

宋与观不想了。

上次参观了他在云南的家，这次他们来回忆过往。

飞机落地大同。

宋与观实在是喜欢这种古建气息扑面而来的感觉，不算这次，他自己也来逛过很多次。不用特意做什么，只消走在街上四处看看，再吃一碗热腾腾的羊杂面，就足够让人心满意足。

此次是和纪有堂一块来，更多了一分意味。

他回身拍了一张照，放上微博。

【宋与观：地上。】

24h冲浪的黎念立马评论了一句“地下”。

网友起初还在猜他们打什么哑谜，然后看着两人ip反应过来。

宋与观在山西，黎念在陕西。有句话是“地下陕西，地上山西”，两人就在拆这句话。

大家也只能感叹这对朋友真的是太默契了，简直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一批粉丝悄悄地在cp超话小声建设起来。

谁也不知道超话暗涌，纪有堂低头买门票，宋与观和黎念在微信聊天。

【阿狸：你现在要热度也够热了吧！和我录新歌！新歌！歌！】

宋与观简直服了。

【Nemophilist：你MV拍了我背影，要我cover也有了，怎么还不行。】

【Nemophilist：[无语]】

【阿狸：新歌！！！】附赠一堆装可怜的表情包。

宋与观：啧。

他向纪有堂征求意见。

纪有堂看着他笑：“真的要问我吗？你一般问的时候就是有想法了，真的要拒绝吗？”

宋与观盯着纪有堂眼睛几秒，默默移回手机上，回复黎念。

和朋友录歌也不是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事，宋与观不排斥唱歌，也有过和黎念一起当街头歌手的日子。

有句话说得没错，当你为一件事犹豫时，是你的心已经帮你做好选择了。

游玩路线主要是纪有堂规划的，对照导航地图逛了几个地方，然后次日再启程去云冈石窟。

旧日的太师府已是烟火人家，有祖孙三代其乐融融，也有新婚夫妻相互依偎。硝烟与战火将古建筑的碎片分散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人们一眼看着现代，一眼看着过往。

这里的人也早已习以为常，古建的残骸从他们睁眼一刻就开始陪伴他们，无需特意去望那华丽楼阁，围墙下的残砖碎瓦都述说着百千年。

宋与观感慨：“物不是，人也不是了，一千多年还是太久了啊。”

几十年，上百年，空屋腐败，水滴石穿，故人与故事皆不在。

有十几年就被颠覆的旧日王朝，也有几十年就变得强大的现代都市。各时代的年岁长短，恰如蜉蝣与飞鸟，寿数天堑，却各自光彩。

步入云冈，宋与观想起一首诗，于是笑眯眯给纪有堂念。纪有堂听出小家仙话里的显摆意味，也没拆穿，顺着夸赞宋与观博学多识。

戴石塞上山尽童，皱云特起森玲珑。谁开奇想凿混沌，十窟鳞比只洹宫。

宋与观叹气：“若我们当年来看建造过程就无憾了，虽说过程远不如结果震撼。诶，我们当年在做什么来着？”

纪有堂回忆了一下，说道：“在洛阳当布衣百姓。”

云冈石窟——当年是叫武洲山石窟寺，建设的近七十年间两人早已离了平城，先一步到洛阳。

纪有堂作为“关系户”入境，本就和这边的神仙体系有了一丝牵连。他又潜心求教虚心学习，得了一些仙神传授的技巧。单一个观星望运，就比很多人高超，更别提占卜问卦一类。

他挑了个好日子死遁，捏了泥人放入棺中作替身，带着宋与观提前离开。掐指一算，便往洛阳去了。

纪有堂学得杂，年岁摆在那，自然也学得精。但他最常用的也就剪纸为人，法术和卜算类极少用。

早在百年前，三清真君就提醒过纪有堂，万物有其规律，自当顺其自然，纵观占卜算，知往后千古，不如山医相术，过清平今生。

纪有堂嗤笑：“金丹害体，如何清平？”

真君并不争辩，微笑道：“求得心安，如何不清平？”

送纪有堂离开时，真君又补充：“算未来，不如观当下，不如问已知。”

这是提醒纪小朋友多读书了。

五大玄术，山医命相卜。

早在三皇五帝时期便有卜术，商周时期更是繁盛。虽说现在提到“甲骨”大多人第一反应就是龟甲，但当年占卜也还是以牛骨为多。如今有名的“四方风甲骨”，用的也是牛骨。

甲骨灼钻期间，兆纹多呈“卜”状，伴随“卜卜”裂声，故名。

纪有堂是东周末年来的，到时恰逢秦始皇一统六国，秦朝始。

白狼现世，吉。

迟来一大步，更是之后才化人的纪有堂自然错过了几百年的占卜教程，他越想越气，后来就去请教了本土神，卜筮八卦，易经三卷，他都学了一遍。

刚学的孩子总是爱算的，精通之余，也为了窥见天机那份激动。

算出十四年时纪有堂都傻了，他问身边教学的神，他是不是少算了个十，进位后应该是一百零四年。

天井星君笑他：“你算别的不挺自信么？”

纪有堂认真回答：“我是初学，国运大于人运，复杂岂止百千倍，算错自然是难免的。”

天井星君道：“难说，有时候是人运撑起国运。秦国对井鬼，井鬼多凶，这不也一统天下了？”

“主凶，就难不成每一步都凶么？”纪有堂撇嘴，“你要说，我理由可更多。井木鬼金，便有商鞅立木，秦军锻铁。井如汪洋，纳六国；鬼如冠帽，占高台。这样一来，秦国一统可就是天象所趋。”

“……”天井星君无语半晌，“歪理。”

可秦朝真的只存了十四年。

回忆被周围惊叹的游人打断，纪有堂回过神来，仰头看第20窟，释迦垂眸趺坐，俯瞰众生，童子在侧。

宋与观想起了一些说法，问纪有堂：“拓跋珪？”

“是。”纪有堂点头。云冈最出名当属昙曜五窟，大众观点是因人塑佛——当然有一尊是菩萨。

纪有堂看了一眼，问宋与观：“记不记得昨日博物馆讲的？今日你给我当向导吧？”

宋与观“哼”了一声：“虽然婉约版，但你也‘我来考考你’上了。”

纪有堂挑眉，随他吐槽。

宋与观吐槽完，还是很听话地回答了：“我们先看这衣服，一看便知道是袒右式。”

除却褒衣博带，佛衣常见的三种样式：袒右式、通肩式、双领下垂式。

“肉髻素面，面相丰圆，雕刻得早，也有别于晚期和北齐的一些佛面。”宋与观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过感觉主体佛大都是如此形态，秀骨之类，往往是小像吧。”

纪有堂姿态十足：“宋向导讲得好。”

宋与观道：“说到秀骨清像，自然要提到另一个发展特征，面短而艳，而后者，我们便以北齐为例——”

他转移话题失败。因为纪有堂没等他乱跑就扯回来：“这是云冈，宋向导，我想听北魏。”

宋与观微抬了下唇瓣，展示他变得长而尖利的牙齿，墨镜下的琥珀色瞳孔也透出了金黄色泽。他威胁纪有堂：“爱听不听。”

纪有堂大笑，他就是故意的，自家小柳多黏他他是心知肚明。

他做手势：“宋向导请。”

宋与观知道要去云冈，下意识就选择把北魏相关内容丢给纪有堂，他看了北魏的造像和物件，没关注各种介绍。北齐和东魏像不少，他看得还算认真。

没想到一进景点就被纪有堂给摆了一道。

他郁闷地挖着自己的脑内储备：“袒右式也称凉州式袈裟，说到这个，我们不得不提起青州样式……”

他一下子住了嘴，果不其然又看到纪有堂那愉悦的表情。他气恼地给了大相鼠一肘：“不知道，你来讲。”

便轮到纪有堂来讲了。

纪有堂讲课一向耐心，深入浅出，这点宋与观早在北魏就知道。他化形后装模作样去过学堂，呆了两天就开始打瞌睡，然后选择回家听纪有堂讲。

他知道很麻烦纪有堂——毕竟齐太师每日都要上朝，听皇上和大臣叽叽歪歪，回来还被他缠着讲学。

但他就喜欢听纪有堂讲嘛！

宋与观想，反正是纪有堂要把他那么大一条蛇捡回家养着的，他都被哄着乖乖待在这太师府了，纪有堂负一点教书育人的责任怎么啦。听过纪有堂的课，谁还要被学堂那老头管哦！

五窟佛像纪有堂一一讲过，在第十八窟停久了一点，将拓跋焘生平娓娓道来。有偏官方的讲述，例如左手举于胸前持袈裟；也会补充些说法，如左手在胸前是指心，以示悔意，而千佛袈裟是用来镇压一身血腥……

宋与观很享受纪有堂的解说，但看到有几个人也装作无意地停在旁边听讲，心里便有些不爽。

他暗自嘀咕：对，我的大相鼠一向如此讨人喜欢，可是这本是给我一个人的讲解，你们蹭什么，你们没有讲解员吗？

嘀咕完又嫌弃自己真是小心眼，分明活了一千多岁，还和几位凡人计较。

纪有堂感受到宋与观无意识扩大的气息范围，觉得有些好笑。他看了看旁边：“热了？先去旁边歇一下吧。”

宋与观点头。

他俩要离开，旁听的自然不好跟着。纪有堂笑着应了几句夸他讲得好的，拉着宋与观往阴凉处站着了。

宋与观看着纪有堂，还没说话，就被纪有堂拉着手腕往手心画了一串符号。大抵是降温消暑用的，宋与观感到周身一凉，不再热了。

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换了一句：“谢谢。”

让小家仙说“谢谢”的难度和让他大方表白是一样的，纪有堂惊讶一瞬，便笑道：“没听清，再说一遍？”

宋与观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狼的耳朵不好和这条命废了有什么区别。”

换来了纪有堂愉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