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任由令夏如何说如何哄、骗,都没能从他嘴里套出来哪怕半个字。
烧糊涂和喝酒断片忘事还不一样,喝了酒你多少还能记得一点断片前的事,但烧糊涂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盛祁故意逗她玩儿的?
如果她内心坦荡的话。
也不知是白天睡多了,还有忧思多虑,和盛祁吃完宵夜回房后,令夏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最后窗帘外隐约透出光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差点错过闹钟。
好在睡前她预料到可能有这种意外,于是特意给方苹留了言,让她务必一早来敲她的门。
“法务那边准备上午先去一趟牧民家,如果能和平协商好赔偿那就最好,若是协商不成,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令夏一边快速收拾自己,一边凝神听方苹汇报昨天的讨论结果。
“他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去。”
“姐,你身体恢复好了吗?今天要去的地方海拔超过了三千米,你感冒刚好容易有高原反应。”
令夏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没事,我一会吞两颗药就行了。”
方苹知道没办法劝服她,只能先一步去做出行准备。
令夏到酒店大堂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玻璃门前的盛祁,还有——
一旁哈欠连天的男人。
令夏看着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没办法和任何一位认识的同事划上等号。
她还在思考时,男人转过头看见了她。
他伸了伸腿,示意打电话的盛祁往她这边看。紧接着,盛祁边挂断电话边朝她走来。
“你也要去?”
这话也正是令夏想要问他的。
“你……们也去?”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往一直盯着她看的男人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
盛祁不经意地移了一步,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都来了,顺便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顺便?”男人嗤笑了一声。
“一大早把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的连熬了四天大夜的按小时收费的金牌律师从床上薅起来,紧接着马不停蹄往这里赶,一到连饭都不让人吃就开会,今天又是天没亮就连环call人起床。你现在跟我说,'来都来了'还'顺便'?!”
“这个话很多的人叫周礼,之前警察局见过。”
令夏半张了嘴巴,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
“周律师你好,麻烦你了。”
周礼打了个哈欠,冲她点点头当作是打招呼了,“麻烦是有点麻烦,不过我会找他要钱的。”
他下巴努了努,但盛祁假装没看见,并拒绝接收他的明示。
“你不用理他。他有起床气,没睡好就有点人来疯。”
“是是是,我人来疯,但比不上某人失心疯。”周礼阴阳怪气地回呛。
盛祁不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孔文曲是从年少到现在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而周礼,令夏能明显感受到,他们俩的关系并不亚于他和孔文曲。
有一瞬间,她有点开心。
是替盛祁开心。
很多年前,她一度觉得,如果没了她和孔文曲,他可能真的会孤独终老。
现在看来,好像是她不太了解他。
方苹从外面跑进来,跟他们说可以出发了。
令夏和方苹一起往外走,盛祁和周礼跟在她们身后。
令夏还是坐后勤车,她准备上车时,周礼突然叫住她:
“我困死了要在后座补觉,他头回来我怕他载我翻山沟里去,还辛苦你坐副驾帮忙导个航。”
虽然她坐盛祁车的次数不多,但他每次开车都挺稳的,是属于驾校考试最最标准的那类学生。
应该不至于让人不放心啊?
想是这么想,但他们是过来帮忙的,区区一个导航的忙,她没道理拒绝。
果然如他所说,周礼一上车就歪头睡了过去。令夏回头看了好几眼,频繁得盛祈都没忍住看了看她。
“他没系安全带。”
令夏小声对他说。
盛祈把自己的安全带系好,同样小声地回她:“他没睡着。”
令夏:“……”
那他这么小声做什么?她是以为他睡着了。
“安全带系上,要出发了。”
果然盛祈这句话一出,车后座的周礼举起一只手,胡乱地在车窗上拍着,就是不肯坐起身。
“我去帮他一下吧——”
她话音刚落,盛祈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我去。”
三下五除二把他绑好,盛祈重新发动车,就准备出发了。
后勤车已经先一步出发,为了不掉队太久,盛祈刚开始的油门给得比较足,但整体还算稳当。
他们抵达牧民家山脚下时,后勤车还没到。
令夏正想电话联系方苹,盛祈下了车走到她这边,敲了敲车窗。
她直接推开车门,也要下车。
盛祈站在车门前,挡住了不停往里灌的风:“我跟周礼先上去看看,牧民先前见过你,你就在车里等其他人。”
“啊?”令夏不解,“我不一起去?”
“我们先去了解下情况。周礼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别担心。”
令夏不知他这是何意,但听他这么说,下意识也点头答应了。
她并没有等太久,盛祈他们几乎是和后勤车同时来的。
见到其他人,他也没有交代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特意叮嘱海拔高、要注意安全。
令夏跟着法务同事一起,盛祈和周礼站在车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礼指尖燃起一根烟,被风一吹,淡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和牧民的沟通并不顺利。
他们这一行去的人不算少,加上向导和令夏有六个人,当向导介绍完法务,牧民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他说我们人太多,最多留三个人,其他人都去外面等。”
几乎不需要考虑太久,留下向导和两位经验丰富的法务同事,其他人都默默出了帐外。
“感觉今天不会太顺利。”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令夏心里很清楚,他说得并没有错。
很快帐篷门就开了,大家一脸凝重,都不用多问就知道,结果肯定不太如意。
“他要二十万的赔偿金。”
“二十万?!”令夏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就算最后交警认定是我们的责任,一头牦牛也要不到二十万吧!”
他们也托人打听过,一般本地车撞死一头牦牛,八千到一万五都属于正常价格;外地车会赔得稍微多一些,三五万都有可能。
令夏他们的是拍摄车,考虑到暂时还没有上牌照,如果他要的多一些,五万左右都是可以接受的价格。
这也是她和Colin达成的共识。
但她没想到,一天过去,牧民竟然直接将赔付金额喊到了二十万。
“现在只能先等责任认定书出来了。”
但是这一等,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件事不处理妥当,事故车也没办法检修,他们十几个人都只能在原地待命,什么工作都开展不下去。
令夏上车后没说话,她在思考,这个时候除了等,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谈得不顺利?”
令夏摇摇头,把刚才的谈话结果简单跟他们说了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礼笑了一声。
令夏扭头看向周礼,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周礼猜测,应该是有人跟牧民说了什么,不然一个语言不通的本地牧民,不可能敢这么狮子大张口。”
“一开始看你们的车没牌照,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本地车还是外地车,但几轮沟通下来,他大概也知道你们急于解决这件事。你们一急,他们可不就狮子大张口了。”
“但目前有一点值得庆幸——”周礼道:“给他出主意的,应该不是零动的竞争对手。”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要钱。”
可要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如果五万上下浮动,如果公司不愿意承担这部分费用,为了保证拍摄能够尽快进行下去,这笔钱她愿意补上。
可二十万,
她工作几年下来也没存这么多。
“我们还要等个人,如果你有事可以跟他们的车先回去。”
令夏总感觉,从刚才开始,他们俩就有事在瞒着她。
可具体是什么,纵然她心里抓心挠肝地好奇,但她却也没有立场问。
“好。”
令夏下车后,周礼从后座挪到副驾,看着盛祁拧着眉,没忍住笑出了声。
“犯病?”
“刚才人家在的时候你不说,现在等人走了你又开始担心。”
“我没担心。”
“是,你没担心,你的心已经跟人跑了。”
回到酒店,令夏心里一直很不安,但到底在不安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反复点开盛祁的对话框,想问问他快回来没,可是他回来了如何没回来又如何呢,她找他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Colin给她打电话询问进展,令夏如实跟他说了,说完之后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中。
“零动技术部的人到了吗?”
“到了。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去看了事故车,简单检查了一下,说应该不用返场维修,但具体的还是要等全车检修。”
“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令夏笑不出来。
“行了,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趁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新疆那么美,你也去周边转转,就当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您可真会开玩笑。”
都这个时候了,她如果还能有心情出去游山玩水,那她也不会忧愁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房间门铃响起,令夏顺势和Colin说了再见,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口是盛祁和周礼。看模样,他们应该是刚回来。
令夏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不用,就几句话站门口说就行了。”
周礼歪在墙壁上,好笑地看了盛祁一眼。
“事情差不多解决了。”
“啊?”令夏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里过了一秒才意识到他说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
“周礼找了当地的朋友,和牧民又谈了一次,他同意我们付两万的赔偿金,合同签完到时候不管责任认定是不是我们,他都不再继续追究。”
“今天下午就可以签合同。”
“!”令夏震惊到嘴巴半张着,好久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两万,他真的同意两万?”
盛祁笑着看她,“不信你问周礼。”
令夏看向周礼,他神色困倦地点了两下头,“行了,剩下的你俩说吧,下午我要补觉,谁都不要来叫我。”
说完他就自己回房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令夏着急地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能让牧民的叫价从二十万降到了两万。
这大跳楼式的价格波动,比股市还要让人惊愕。
“有点渴。”
“我房间有水。”令夏再次开口请他进去,这次他没再拒绝。
“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