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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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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于张家,无处可去。闲来无事之时,易浅便很喜欢晒太阳。在树上、或者在房顶。

这日,方过了艳阳当空的时候,太阳将瓦片晒得暖烘烘。少年在房顶睡不着,坐着看远处二人嘀嘀咕咕许久,心念电转,便猜到这两人遇了麻烦,少有的出声唤道:“张久龄!”

久龄闻声回头,没在房内瞧见人,才想起来房顶。抬眸时眉间阴云一瞬掩去,道:“小兔崽子又爬房想跑?”

“跑你个鬼。”易浅呲牙,声色流露自在,颇有些乐见其成,“你们遇见麻烦了,私下里在计划什么?”

久龄和郁芷对视一眼,眸中俱是警觉。易浅是个麻烦,但虽说要找借口搪塞,久龄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借口,故而望着一池的水道:“计划怎么把你丢水里喂鱼。”

“呵。”易浅咧嘴,神情已经是嘲笑了:“蹩脚的借口。鱼怕死我了。”

这家伙看起来倒是得意忘形。回想起那日鱼尸浮水的惨状,久龄神情严肃:“你不妨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毒死它们?”

知其不可而为之,知易浅不欲言而求问之,便是久龄固执的体现了。郁芷神思清明,察觉若任其发展,局面恐将难控,故而悄声制止道:

“哥,这转换话题的手法可不高明,容易招致敌视。”她压低声,“若是易浅觉出端倪,要查个水落石出,你我恐将被动。”

久龄闻言一顿,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倒是次次都和易浅过不去:“说的是。你补救一下?我不擅长跟这小兔崽子打交道。”

郁芷眨了眨眼。她也只是随便说说,易浅这人若是一开始就有探究的打算,怎么可能仅凭她几句话就阻止得了?但她也不算毫无办法,故而扬声说予易浅听:

“鱼的事我倒有些猜测,事出有因,兄长勿要再提,易浅也无需介怀;只是我等希望,此后若君有困厄,来求助于我等,我等必倾力相助。”

既然易浅执于隐瞒毒鱼之因,她便假装知晓来引起注意;以此介入,极似正常交谈,不至引人怀疑。言其“无需介怀”,则是表明她与易浅统一战线;同时在易浅视角,也安抚了久龄,足以将话题引至她接下来要说的方向。

果然,易浅注视着她,一言不发。显然他不愿多提毒鱼一事,静待她将话题引开。

“比起这个”郁芷略向前,拿出诚意行礼,“不知易浅是否愿随我出门镇灾。”

“嗯?”久龄闻言讶异,自己这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出去就跑了,哪里逮的回来?”

“所以哥你也去,这事儿就解决了。”郁芷抬眸。

“不行,风险太高。”久龄否决。

易浅盯着那两人自导自演半晌,竟也觉出了几分真。毕竟能出门的机会不多,过机不候,故而少见的开口问道:“镇什么灾?”

久龄同郁芷僵持不下,然而原本两人都没有带他出去的打算,不过是寻个借口转移话题罢了,说多说少都不过逢场作戏。郁芷不得已选了个地界,道:“棋城那边出了怪事,已接连失踪数人。我们怀疑有邪物,却又一直寻不见其本体,暂时只能挨家挨户安置镇灵。”

谈及棋城,久龄一时失语。郁芷方自师父那边回来,就答应去棋城镇灾,却并不清楚那边的情况。她不知道,久龄却是一清二楚:易浅当初便是流落棋城城郊,再加上棋城周遭乌鸦盘桓……很难不让人怀疑易浅。

但易浅身上毫无邪术之气,怎可能与棋城一事有关?

“……棋城。”熟悉的两个字猝不及防地出现,易浅下意识喃喃自语,“那地方……那地方我不去。”

自其离家,流落市井,所历城镇近十。其中不乏歌舞升平之城、河清海晏之市、安居乐业之景。然凡是盛世,必以繁华掩人欲,以光鲜饰欢愉。人非恶也,然其欲盛,难自控也,若灾厄降临,尝寻仇于外。

棋城一事亦不过如此。他既已离开,便不可能再回去。

易浅忽觉意兴阑珊,便不再同那两人废话,径自从房檐翻进窗内。

“……”两人瞧他一气呵成,不由得松了口气。

郁芷冲久龄眨眼。久龄挑眉,对自己这个妹妹赞不绝口:“城里人人言传张家小姐乃才女。今日一见,当真厉害。”

“哥你说笑了。”郁芷掩面而笑。然而她忽得又想到了什么,眉眼间转为忧虑,“此举不算高明,我该是戳中他痛处了。”

“看他的反应,棋城一定有问题。”久龄摸着下颌,“这或许是条线索。”

“哥,少追究。他几乎冻死在棋城外,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若是不想引他不快,就别在他面前提他不想提的事。”郁芷正色。她必须好好敲打她这哥哥,免得他又不知死活地招惹人家。

“好好好,知道。你哥我像是那么不靠谱吗?”久龄抱怨,“你也太向着他了,多替你哥说说话啊。”

“哥,我是在帮你。”郁芷嗔怪,“你想他学好,我才忧心你招他烦,反生嫌隙。”她顿了片刻,又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你没点耐心去感化他,那无非只是给自己找罪受。”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久龄笑骂,“刚刚你还替他说了不少话。你就是向着他,不向着你哥。”

“哥,我要生气了。”郁芷瞪他,“我外出赈灾,见过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日子过得太苦,防备心重,对好意下意识的拒绝,满身是刺。”

久龄闻言沉默,郁芷垂眸又道,“他这些日子被张家供着,看起来过得好了,但恐怕依旧受罪。受过苦的人,几乎都会一辈子被那些苦痛折磨。”

“无碍。人皆向善。苦世之上,凡有好意,便总不会一路至黑。”阳光正好,落发生辉。久龄抬眸远望,一池碧景尽收眼底,“他会一切向好,张家也会一切向好。”

“对。”

“咱俩刚才聊到哪了?到时候你在轿子里睡一觉……”

.

“姑娘,姑娘!”

于梦境中浮浮沉沉许久,意识才逐渐回笼。郁芷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两个梦——一个是先前的回忆,而另一个……

是易浅在水中下毒、毒死张家人的噩梦。

张家人的尸体就和那日漂浮在水面上的鱼一样,双瞳灰白,口唇微张。而易浅提着他的笼子于池边站定,注视着他们浅笑。

笼中漆黑一片,羽翼挤着羽翼的乌鸦自笼口飞出,盘桓池上,远望似池畔蜉蝣,招惹嫌恶。

“乌鸦食腐?”笼子不知何时被他扔在地上,然而无穷无尽的乌鸦仍自滚落的笼中冒出,仿佛焚烬一切后升腾的浓烟。易浅张开双臂,脸上的笑容极为荒谬,让人看了蹙眉:

“这些尸体,可够你们吃饱了吧?”

……

仿佛有什么在耳畔哀鸣。是乌鸦的叫声吗?为何像是有人在哭?郁芷自噩梦中悠悠转醒,眼前景致却与噩梦一般无二,甚至更为真实:

鬼影幢幢,铺开远方道路;鲜血飞溅,染红道道白绫。张家人的尸体如崩碎的珠链散落一地,而在尸体之后,是严防死守的屏障。

她不由得发出哀鸣。腿脚下意识拔动,想前去救治,却被一只纸龙拦住。

向左,是纸龙;向右,是纸龙;向前,是纸龙;向后,是纸龙。

那纸龙瞧着极为精致,眉眼锋利,牙尖须长。身如蛇而阳劲,爪如鸟而锐芒。

“打扰了。”

纵偶之术乃高法,操纵如此灵活的纸龙只会更甚,其后必有神人。郁芷冷静下来,心知面前一切不过幻境,然而焦躁依旧如青烟,在心间缕缕升起。她捋了捋耳畔的发,沉声道:“您是?”

“无名小卒罢了。”纸龙冲她颔首以示尊敬,“张家小姐美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郁芷按耐住心中焦躁,“您找我何事?这些又……”

“这些便是轿外的景象。而我来此,是想请您出轿,救他们一命。”纸龙盘桓空中,周遭的景致随着他的尾翼而变化。

“出轿?”郁芷眼神一瞬凌厉。

“您是仙医之徒,医者仁心,您不会见死不救吧?”

纸龙甩尾,画面拉近,鲜血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直教人惊骇:

“看,这些是您的子民。他们为鬼物所屠戮,失亲亡故,断臂残肢。他们曾一度挣扎求生,却因无人伸出援手而坠入血池。”

“看,这些是您的同伴。他们抵御鬼物,结阵布印,耗尽灵力。他们曾一度相互扶持,斩妖除魔,却因为无人救治而脱力倒下。”

“看,这是您的兄长……”

“这些都是真的?”郁芷打断它。她直觉纸龙在刻意夸大现实引她出轿,但那些惨痛的画面却又极为真实,令她不忍直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前往救助。

但假如,出去后的她反倒给他们带来不幸了呢?

师父的预言犹在耳畔:若见乌鸦,张家覆灭。

但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如果是兄长在这里,他一定也会这样抉择。灾难当前,没有一个张家人该安于塌上。

“不用请我。我本该在外。”郁芷掷地有声。久龄的轿子不能从外界攻破,只有她从内部打破,故而少女抬起手,于额间结印。

一时间光芒大作,锐利的光洞穿了轿内幻境,亦将久龄布置于此的阵法撕碎。

至于预言,该怎么办?

高明的预言家,其言语该指导人们做出准备,存盛而去衰;低劣的预言者才会将所预见未来全盘相告,任生死随天。

彼时师父神智模糊,此预言究竟是何意,她完全不能参悟。若是张家本就几近覆灭,她见或不见乌鸦,又有何区别?

更何况,她在梦里已经见了无数只乌鸦了。

见证了少女的意志,纸龙于其身侧翻飞片刻,悄然离去。请其出轿比它预想的要轻松许多,它原以为她是苟且偷生之辈,故而欲以苦难感化之……如今想来,张家小姐困于轿中,非其本心?

奇也怪也。纸龙翻滚而上,逡巡空中,俯视着巫山混乱。世世代代,人生人死,多有困厄。不过它已是个死人,其命途如何,早与它无关了。

注视着少女钻入混乱深处,救治伤患群。他不由得也想起了一些事。

很多时候,人心向善,结局却未必向好。

.

外面似乎很是喧闹。但中元节这天,有个完全置身事外、被人遗忘的家伙。

在少女沉睡梦中的同时,他也在努力睡觉,但……他睡不着。

方知凝望着窗外的月亮。他没有家人,所以没有人需要他祭拜;何况他自己都是个死人了,顶多祈祷易浅在烧香时想起来他,也给他烧点儿纸钱。

虽然他也不知道纸钱能有什么用,但他就是希望易浅能想起来他。毕竟,一个死人有人记挂,也算是排面。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当易浅告诉他“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的时候,他才隐约回想起自己曾在世间飘荡,浑浑噩噩,浮浮沉沉;他才隐约记得有那么一场大火,烧在身上是绝望的疼,疼得他扼紧咽喉,抓伤手臂;他才隐约回想起,易浅是怎样从他的手里夺走匕首,用那把匕首刺穿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

他太害怕了。所以他面对易浅的冷言冷语忍气吞声、小心翼翼,不敢招惹他分毫。

这些天呆在张家,他眼看着易浅诅咒了张家所有人,亦听闻不少关于他的坏话。但他不敢告诉易浅。他知道易浅什么都干的出来,若是惹他不快,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但有的人却不这么认为,比如现在在易浅房间里的这个家伙。

皕乌自窗外钻入,视线在屋内逡巡。方知认得他,正是拜此人所赐,他才变成了不倒翁,还被迫成为命奴,不得不一直跟随易浅……此人先前怂恿易浅杀/人,此次恐怕来者不善,他下意识地想要钻进被子里,然而下一刻,方知就被提着脑袋扔在了桌子上。

“躲什么,就是来找你的。”皕乌抱着手臂。

方知在桌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怎么,还没有和新身体融合好,不会说话?”皕乌虽是问话,但话里透着讽刺。

“你、你好……”方知嗫嚅。

“我不好。”皕乌随口怼道,靠在窗边望了眼窗外的景致。一眼便望见张家后花园,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心旷神怡——如果外面不是鬼物肆虐的话。

心道张家没亏待易浅,明面上做的还说得过去。皕乌收回视线,逆着月光的身影只能看出修长的身形,黑暗中仅一双眸子清亮。

然而他一开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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