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定下的那天,程澈和宋之珩正好出院。
加维一中没有秋季运动会,只安排在春天,今年排在了三月底四月初。
在医院的这两周恨不得把这一个月来少睡的觉都补上,宋之珩活力四射地与赵竹心打完电话后就在程澈身边窜。前段时间流行“废话文学”,今天程澈在宋之珩这体验了一次。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咱住院快两个星期了吧,”他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看远处层层叠叠的云,“其实我还挺想呆在这儿,至少你不会有事,回去了你反而到处跑。”
“你一直在想时时刻刻盯着我,”程澈转过脸笑道,“怎么比小时候还粘人。”
话音刚落,椅脚在瓷砖上滑出恼人声响,宋之珩猛地站起身来,程澈被他吓了一跳。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宋之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是想说,你不喜欢这样吗?”
程澈问:“哪样?”
“时时刻刻被我盯着,到哪里都要一起,不让你离我太远。”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意见,总在自以为是地替你做主张。”他低垂着眼眸,“这个问题好像是有些晚,你喜欢这样吗?”
两股劲力兀自于心口推撞角逐,好半晌都决不出胜负,宋之珩长长呼出一口气,长时间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拿了出来,心中大石落地不少。
但他会怎么回答,会说不在意,还是说他其实很讨厌自己的武断,很不喜欢自己缠着他?
空气里飘浮着闪烁的尘灰,然而为春日金灿灿的日色一照,便成了闪闪发亮的纯白星系,程澈整个人便浸润在这样柔软温暖的天光中,瞳仁被映得剔透,好似一块琥石,声线既近,又远:“是你的话,我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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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赶到了学校,他们不在的这一周,学校没有发生其他改变,仍然井然有序地按部就班。
推开办公室门后的“报告”让赵竹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随着二人绕过办公室,最终定在了身前。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二人好几遍,她确定这两个小鬼没事,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想起那晚接到两人父母的电话,杂乱的背景音中刻意压抑的情绪统统泛潮倒流,几乎要哭出来的字音艰难地从喉咙滚出,拼凑出勉强顺畅的语句,说要跟她请假,因为两人出事了。
“你们要是真出了事儿,我过不去,我一个当班主任的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
瞥见两人腿侧紧攥的手指,赵竹心了然地将原本要说的自责吞进肚中,“因为这件事学校加强了治安,李云川被退学,剩下几个趁着叛逆期推波助澜的肯定不敢野了。”
“我跟上级反应过了,以后校外检查范围扩大到了最近的公交站,每天有老师轮流值班,放心。”
三月的风融了微微的湿意,吹在脸上极其凉爽,心中大石落下一半,他朝赵竹心笑了笑,温热的触感突然又爬上指尖,低头看去,却见程澈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手腕上,指尖一下下在他掌心滑动,似乎留下了三个字——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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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颐楼第二层靠近西侧楼梯的班级下了课便震天响,却随着一个同学跳进班里喊的“宋之珩和程澈回来了”戛然而止。
宋之珩几乎以为自己走错班了。
看着一双双惊讶之于带着欣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呆愣地站在原地,直到一抹高挺的背影掠过眼前,衣服划出猎猎弧度,宋之珩才如梦方醒般跟了上去,教室在此刻也终于恢复了生机。
“你俩回来啦?”
“你们真住院了啊,没事吧?”
“唉唉唉到底发生什么了,现在学校里传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你们约架,还说你俩是因为打输了才进的医院?”
此起彼伏的问话声在耳畔响起,宋之珩一路被同学簇拥到了自己座位前,一屁股坐在位置上。
“哎哎哎,我一个个说,别挤我别挤我。”
“我们是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现在已经没事了,”宋之珩一脸认真道:“但是,我失忆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恕我无法回答你们的其他问题。”
“当然你们也别来问程澈啊,我们俩都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喧闹声又起来了,闻听此言的程澈极浅地弯了弯唇。
周栩闻脸拉的老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怎么连我都瞒着,我还去探病了呢。”
“好了好了,干嘛让人家总把这事挂嘴边,他不都说了自己记不起来了么,都过去了就别问了。”
路嫣含说完,扔了几本书过去,“你俩看着补补笔记。”
爱笑的人心里一定住了个太阳,她想。
“路同学,想起这么多年来你在学习上处处帮衬我,我得给你拿个锦旗来。”
“正文就写‘天女下凡,人美心善,咏絮才高,真知灼见’!”
春日慵懒的太阳将金色明晃晃地照下,刺眼的日光被他挡住,所以视线相触的瞬间就有千万个春天在他带笑的眼中明灭,路嫣含瞪了他一眼后收回目光,中性笔停滞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豆大的墨点。
“行啊,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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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节体育上不上啊,开学一个月了就下去过一次呢才。”
好巧不巧,张京墨踩点来到了窗户外面,冲里面喊了一声:“都下去,上体育。”
路嫣含脸上的笑容闻声而散,幽怨地趴在桌子上:“我不想跑步,我宁愿做数学也不想去跑圈,累死人了!”
陈仰清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桌子,赶在她发火前识趣地扶正差点掉下去的杯子,一溜烟窜出去了。
“哎,宋之珩。”张京墨没进班,胳膊撑在窗沿上叫了他一声。
“你俩是不是得请假啊?”
宋之珩一边收拾桌子上堆满的卷子一边道:“我不用,”他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你呢?”
“不用。”
“那行,”张京墨收回撑着窗台的手,“纪文建说选四个男生和四个女生跑运动会的接力,一会儿先下去和7班比一个,你来吧?”
运动会?
“这不还没期中考试吗,运动会开这么早啊?”
张京墨嗯了一声,“应该是开完接着期中考,反正就在周四周五考完,你算算应该还有两周?差不多了。”
话音落下,宋之珩才反应过来高一的运动会确实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开的,高二也有一场,下一年就没再办了。
前面的几次回溯正巧掠过了运动会这一节点,加上时间跨度大,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已经改变了一部分命运轨迹。
“那你选好人了没有?”
“差不多,反正还是那几个。”张京墨说完领着两人下了楼。
艳阳高照,红色橡胶跑道上正一股股往里涌人,三人跑到指定位置上,接着是四圈热身,宋之珩和张京墨被安排去器材室拿接力棒。
重新回到跑道上时他们班已经跑完近三圈了,队伍最后排的诉苦声连一百米外的宋之珩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笑着说,“热身跑这个速度,倒也不怪后排哭爹喊娘地跟不上了。”
张京墨也跟着乐了,“其实也不算太快吧,前面还是个子矮点的打头呢,换我领跑他们可怎么办。”
宋之珩笑的肩膀打颤,“那是放羊。”
“什么放羊,我们就是羊啊。”
四圈跑完,纪文建才晃悠悠地从主席台后边的楼梯里走过来。
“向前对正!”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一项项念运动会项目和规则。
“100、200、400、800、1000、1500、3000,4×100、4×400,铅球、标枪、跳高、跳远和三级跳,男女一样。”
“一人上限五个项目,参与就加学分,不强制,自愿报名。”
纪文建说完后咧嘴笑了一下,“另外这节课没有蛙跳,两场接力,你们各选出四个男生四个女生,重复也行,咱和7班比一比,剩下的同学自由活动。”
欢声四起,三分钟的时间已经各定好了不少,空下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这其中还不包括宋之珩和一个大高个秦修跑两场。
“一百米我、宋之珩、陈仰清和秦修。四百米秦修,宋之珩加上卓净远,还差一个。”
“女生定好了没有?路嫣含,你不上啊?”
路嫣含抬头看了他一眼,“我50米跑9秒你让我上我都不敢上。”
闻夏听到后笑了一声,跟张京墨对接后领着参赛的女生去做准备活动了。
“咱还差一个跑四百的,”张京墨叉着腰看了一圈,“周栩闻,温璟,池子青?你们要为班级荣誉着想着想啊,快点出来一个。”
池子青不清不淡地抬了下眼皮,“咱班还没有落寞到让我跑,另外我会在跳远上为班级争光的。”
周栩闻也以难却的理由拒绝了,几十个人里凑不出来跑接力的男生,张京墨感叹一班真的是落寞了。
“算了,我再跑一场吧。”
“我跑。”在就此妥协的时候,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引得众人侧目,却看到程澈不慌不忙地朝他们走来。
宋之珩挑了挑眉,怎么忘了他了。
张京墨这才正经地打量下眼前这人,看着比他高了不止半个头的人,身形修长匀称,单薄的毛衣下覆盖着茁壮青年身躯的不容忽视的朝气。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高。
“程澈?好,那咱现在找纪文建排棒次就行了。”
六人来到纪文建身前,最后定下一百米张京墨跑第一棒,往后依次是陈仰清、宋之珩和秦修。
四百米这边是秦修、卓净远,程澈和宋之珩。
“现在先按这个棒次跑,一会儿我还会再做调整。”
哨声一响,跑道陆陆续续被清干净,一百米接力进行的很快,四人刚好在各自擅长的地方,跑得极其漂亮。
四百米这边也没有因为程澈没有与几人配合过落下太多,最后的成绩甚至比上学期跑的要好。
“还不错,再练练配合,你们班这次没什么问题。”
“秦修,你跑第三棒,配合宋之珩在最后赶一赶。程澈起跑快,反应速度也可以,去跑第一棒。”
无论怎么深究也就是一个棒次,秦修并无异议,只是看向程澈的眼神从不在意变成了探究,带着点兴趣。
进过四场配合跑下来几人对程澈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不拖后腿,没有架子,性格爽快,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着眼对视心里都会一阵舒服、如沐春风。
女生组速度更快,这会儿已经全跑完在自由活动了,脸上轻松明艳的笑不用问都知道跑的怎么样。
“坐下歇歇,不差这一会。”
宋之珩往草坪上一躺,几人漫着笑意的话音擅闯入他的脑海里,跑完后的脸上温度烧着去往不可自控的高,身边一重,几个一米八多的男生跟着又坐又躺。
“跑的太爽了,这会儿咱班不得年级第一啊。”
“理想是伟大的,现实就不一定了。”
“尽力就好,咱们几个尽力跑应该差不了……周栩闻你大老远跑过来摸我肚子干什么!”
宋之珩撑起身子,抓起草坪底下几颗小石子扔过去,精准命中,但一点伤害都没有。
“我那是帮你拽衣服不小心碰到了!我靠你露个肚子耍什么流氓!”
“谁信你啊,你别跑。”宋之珩往下拽了拽衣服,忽视一片起哄的笑声,两步爬起身,周栩闻见势不妙撒腿就跑,没跑几米就被人拎住了衣领。
“跑什么,你跑的过我啊?”
周栩闻任命地笑了笑,“瞧瞧你这热的脸通红,我去给你买瓶饮料啊。”
宋之珩松开他笑了笑,看着远处不急不忙走来的身影,拒绝了他。
“不用,有人给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