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定在下下周的周三到周五,虽说一人上限五个项目,但这所学校历年来没什么人真的在意这个,于是体委的报名表上总有几个名字反复出现。
“一百,八百,一千,三千?谁还给我整了个跳高啊,我这不得累死在操场上。”
宋之珩说着拿起笔就要把3000和1000那列表格上自己的名字划掉,张京墨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没事咱俩一样惨,我还多了个1500呢。”
“那我这没算两个接力呢,咱班这次估计能跑进决赛,那我加起来又跑了1000。”
张京墨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动摇,确实不能因为一个人脾气好又有集体荣誉感就什么都让这人上,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刚出院的伤员。
“那我给你划掉个一千米吧?”
宋之珩幽怨地盯着他说道:“不能划去三千吗。”
张京墨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列仅存的两个人名叹了口气:“你看,咱班真没人愿意跑三千,你要是同意我就把八百和一千都给你去了。”
宋之珩拿过报名表扫了一眼,多半是高一怎么跑的高二也是怎么跑,有的时候你跑了一场往后的每一场你都不得不参与。三千米就是这样,他高一的时候代表一班拿了男生组第2名,第二年同样是他跑的三千,不过他的士气带动了几个平日里成绩很好但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参加了长跑。但宋之珩一直认为那几个女生心中本来就有股拼搏进取的劲儿,她们主动地把在学习上埋头苦干的意志放到运动上,自己也不过是充当了个领头羊。
要真比谁更拼,宋之珩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不如她们。
“跑这么多次了不差这一回,留着三千吧,你把同天下午的那个一千给我去了就行。”
张京墨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英雄。
“那我放心了,三千米是你和闻夏,一千五她也报了?她这是疯了吗?”
宋之珩皱了皱眉,正想告诉他这么说话不太尊重,便察觉旁边有道目光正紧紧地跟着自己。他转过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是闻夏站在门口看着他。不过一瞬,她的目光便移开了,没有半分与他交谈的意思。
宋之珩有些内疚,拿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张京墨,小声说道:“下课咱俩去和闻夏道个歉。”
张京墨脸上好像长出了个问号,不懂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去道歉。
“为什么啊?”
宋之珩把记录表还给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在知道自己对一个女生说了同样的话时教导自己的话:“因为当你以ta这个代词为主语说出一句话时,不管你说的是好是坏,被你提到的这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感到一些不舒服。”
宋之珩举了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告诉他:“假如我在背后夸你,我会先说你的名字,然后再说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尽管你知道我在夸你,但你听到‘他’这个字时心里下意识一定是不舒服的,你会有所抵触。”
“所以你代入思考一下,刚刚那段话说出来时,如果你是闻夏,你会喜欢吗,你会愿意听到吗?”
那是张京墨短暂的乱神时刻,天气里的热意未至,他已经快要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愧疚里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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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夏接完水回来时走的后门,刚走进来便听见张京墨说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惊讶于自己所报的项目,估计是下意识的震惊,也不排除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的可能。所以在听到“她疯了吗”这句话时她只是脚步顿了下,刚想自嘲地笑笑,但她看到了宋之珩脸上的表情,觉得有些有趣。
她也没想到下课后两个人会主动来找自己,还是来道歉的。
“对不起,闻夏。”
齐刷刷的两声对不起,引得她前桌也反常地转过头来,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原因,张京墨便把那个课间发生的事概述了一遍。
“因为宋之珩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我那句话很不礼貌,很不尊重你,对不起。”
宋之珩以这件事情他有参与的原因也低头道了歉,闻夏听后手中的笔有些拿不稳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意外,因为你一个普通的女生竟然会主动承担那么多艰巨的任务,我觉得……你干嘛掐我?”
宋之珩收回手,瞪了一眼张京墨,不断用眼神向他传递信息:你说什么呢?你又说错了!
张京墨:“?”
闻夏终于捂着脸偏头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声里带着真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容。
“啊,那你是说我是女生我就比男生差,我是女生我就完成不了这两项任务?”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真没那个意思。”
看着张京墨一下子紧张得涨红了脸,她憋着笑不逗他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退赛,因为我报了我就会努力做到,我有数。”
她拿起笔又看向了那道刚有思路便被打断的几何题,随口说道:“原谅你们了,但张京墨你以后说话前记得打一遍草稿,不然会被人揍的。”
树影斑驳,天色灿烂,木芙蓉花盏汪着金黄的光,带着温和的日光撒在了草稿纸的一角,闻夏转身看了一眼路嫣含,后者抬眼疑惑地对上她的视线。
带着金色日光的草稿纸被递了过来,在凌乱的字迹间她捕捉到了一行令她慌神的字。
她将那张纸还回去,问:“你怎么知道的?”
闻夏笑了笑:“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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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时候一样,宋之珩和程澈在回家的路上互相汇报今天发生的事,宋之珩边走边把今天的事复述了一遍。
“其实我初中时也这么跟我同学讲过,他们说我很装,天天跟他们扯道德伦理,谁又能完全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
宋之珩说完看了一眼已经要黑下去的天色,想到以后回家会越来越晚。
程澈摇了摇头,停在斑马线的一端后转身盯着他,眼中映出了两个小小的影子。
“因为你很好。”
宋之珩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在他的认知里:喂流浪猫狗,随手将能捡起的垃圾扔到垃圾桶里,尽己所能买一些路边老人卖的蔬菜,路过时将倒了的共享单车摆正,把不喝的水和吃不完的食物放到垃圾桶旁边不用让拾荒者翻垃圾桶……这些琐碎带着温暖的小事,是简单的事,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就算过了他这里,下一个路口也会有千千万万个他。所以做到了类似的事,就可以被评定为好人吗?那这个世界上他遇到了太多好人。
“那根源可能是因为我爸妈很好很好,他们引导我,也让我成为了一个你们所说的很好的人吧。”
他又拉住程澈的胳膊在绿灯亮起时往前走,回过头时,程澈正弯着眼睛看他。
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地平线,宋之珩的手抓得更紧,走得也更急。程澈察觉到后将手默默地移开,在宋之珩呆在原地的时候又完完全全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动作分明很迅捷,落在宋之珩眼里,则仿佛电影中被不断拉长减速的慢镜头,擦过自己指尖的手指,是一道最缠绵的静夜里的风。
“程澈,你的手好凉。”
程澈闻言,下意识牢牢收拢了掌心,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温度留住。
“没关系,你的手很烫。”
一凉一烫,靠在一起便暖和了。
“其实我说的那些话我自己也不是一定能做到,有时候我也确实会不可避免的发脾气,我也会在背后讨论别人,就像你转来的那天,我和几个同学讨论过你这个人来着。还有我和周栩闻他们讨论过李云川。”
“所以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夜晚风声萧索,北海里潮湿的海水大概要从遥远的深处涨起,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云丝会拥着星月。
“人无完人,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很善良。”
程澈不动声色地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近,路过一个个晕黄的路灯光圈,地上每一个圆圆的光晕都像一个独立的发光恒星。
“啊,那会不会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才做不到最好?”
“你想要什么?”
“很多很多,”他弯了弯眼,笑道,“我想要国家繁荣昌盛,想要世上再无战争,想要所有家庭和睦美满,要恶人都得到惩罚,好人一生平安。还想要我身边的人没灾没难,永无病痛等等等等。”
“我还想要做我爸那样的大英雄,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天幕渐黑,夜色含星,沿海城市的晚风里有种难言的湿润味道,宋之珩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影子,听见程澈出声。
“不,你想要的这些都是你内心温暖善良的体现。”
所以他有时候觉得程澈这人幼稚得可爱,有时候又和现在一样成熟老练。
真搞不懂。
“好了好了,你已经夸了我一路了,”他转身冲他笑,昏黄色的灯光温水一样涌荡在他的脸上,将他纯稚干净的脸映得毛茸茸:“明明你也很好。”
因为你很好,所以你才能发现身边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这么好的你,上天怎么能舍得让你承受这些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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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电梯,宋之珩将人送到家里才从苏叶莹口中得知自己爸妈今晚又不在家。
“小珩,天都黑了,今晚就留在我们家吧?”
面对三人热情款款的目光,宋之珩知道自己的那些理由此时已经百无一用,便答应了。
“阿姨……那我帮你收拾桌子!”
苏叶莹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于是笑眯眯地让程澈去干了。
浓郁的夜色在屋外暗涌,屋内却一片温馨宁谧。
今夜会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