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其实比白梅客想象中要好得多,在白梅客没有效用之后,陆梧欢还表现出了愿意沟通的迹象。
甚至她能察觉到,陆梧欢对于她的亲近是欢迎的。
越发证实了白梅客当初对两方之间有嫌隙的猜想。
两人并未久谈,简单说了几句便四下散开,白梅客回到席上,接了新郎的敬酒后便打算离席。
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沈故,对方面色酡红,满眼兴奋,满脸都是成亲的兴奋与欢悦。
这样就很好,新郎与新娘同样期待这场婚事,日子便算是开了个好头。
告辞后秦鹤邻已在门口等着他,见着她微微笑了笑,只是同样出来的陆家几位老爷,吃了一顿席,看起来却不太痛快。
白梅客直到马上走远才悄声发问:“这是怎么了?”
虽隔了男席女席,但两方其实离得并不远,若有什么大的动静,对面也是能听见的,但就白梅客看来,整场喜事还是极为和谐热闹的,碰见的人也都喜欢,只有陆家那几位,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面色发青。
没什么好隐瞒的,秦鹤邻直接道:“是因为我。”
啊?
在自己妹妹婚事上公然闹事?所以秦鹤邻来时所说自己不是好兄长,不是反思,而是预告?
白梅客抿了抿唇,正犹豫着要不要批评一下秦鹤邻如此行迹并不合适,他便道:
“鹤随与鹤隐在书塾中被欺负了。”
白梅客一惊,一时所谓批评也忘了:“什么时候。”
“有段时日了。”起码如鹤随所言,在陆温下狱那会就开始了,“是陆家几个孩子干的。”
这样一说,白梅客何尝明悟不了其中关窍,瞬间也明白为何席上那些陆家人会不高兴了。
细细想来,那几人好像也有年岁与鹤随鹤隐差不多大的孩子。
白梅客冷笑一声:“自己家的孩子会屙什么屎,旁人不知道,他爹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当时朝堂上针对你,知道自家孩子作恶却不阻止,也是该骂。”
秦鹤邻听她前头那个比喻讶然地挑了挑眉,自己现在虽说不出这样的话,却颇为赞同地扁了扁嘴:“话糙理不糙。”
白梅客龇了龇牙:“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这才是重头戏,秦鹤邻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后才慢悠悠道:“自然是以权势压人。”
白梅客惊讶地睁大了眼:“你都能以权势压人了?”
秦鹤邻:……嗯呢。
许是秦鹤邻眼中的无言以对过于明显,白梅客干笑两声:“我总觉得你还刚入官场,不像是有多少权势的感觉。”
这也不是假话,这一路来秦鹤邻总是在受委屈,白梅客印象中他一直是处于势弱的一方。
秦鹤邻虽不这么觉得,但看白梅客这样倒也只是笑笑:“那你现在最好改一改对我的印象,以防日后若有什么情况需要仗势却不知道。”
他最后将话题转回来:“总而那些孩子之后应当不会再那般大胆,春试在即,只希望不要影响了鹤随鹤隐。”
白梅客挺拔却沉吟了片刻:“你觉得那些孩子会听他们长辈的话吗?”
这个年纪能做出这种事的孩子大多狂妄又不知天高地厚,就算被家中教训了也不一定会畏惧,反而会恼怒于长久被欺负的人竟敢反抗。
他们的前途不值钱,秦家这两个孩子可不一样。
“难说。”秦鹤邻轻抿了口茶,眼中讳莫如深,“故而明日我会派墨行去书塾瞧瞧,顺道给山长提个醒。”
此话一出,却半晌不听白梅客回应,抬眼却见白梅客盯着他直瞧,仿佛再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秦鹤邻有些好笑:“怎么?”
白梅客缓缓摇头,眉毛为难地皱起,憋了许久,才道:“没想到你这么习惯。”
仿佛他已经在权力至上生活了许久,没有一点穷人乍富的不适应。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秦鹤邻却一下便明白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笑了笑:
“我装的。”
“……”
-
婚事结束回到秦府,秦鹤随在院门叫住秦鹤隐。
张南嘉与朱元瑶齐齐回头看向两人,秦鹤隐也微微疑惑地偏了偏头。
这般目光下,秦鹤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一瞬后,还是坚定地看向秦鹤隐,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些事要告知你。”
见状,朱元瑶很快反应过来,搀着张南嘉温声道:“母亲,我送您回房。”
两位主人都离开了,周围下人也很识眼色地退后一圈,为中央两人留下交流的空间。
秦鹤隐向前迈了几步,温声询问:“怎么了?”
端看两人的气质仪态,秦鹤隐却要更像年纪大的那个。
平日里相处时,秦鹤随对于这个不太熟悉的弟弟其实也是有些怕,面上看着,平日里交际总是温和有礼,但有时猛然对上眼,却莫名觉着他心里憋着很多事。
但今日因着心中所想之事,那点惧怕也早就被抛之脑后,他克制住唇角上扬的冲动,尽力用稳重语气道:“明日你不用回书塾了,我已找大哥商量过,那些欺辱你之人,他会给出教训,你若是在书塾中待得不痛快大可回府,每三日大哥会来。”
“……”秦鹤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大哥什么时候说的?”
“今日啊。”秦鹤随不疑有他,干脆回道。
“怎么了?”秦鹤随确定那一瞬间他没有看错,在听罢他的话后秦鹤隐的眼角抽了抽,唇角的孤独也有些僵硬。
秦鹤隐摇了摇头:“无妨,只是要麻烦大哥了。”
见他答应,秦鹤随也不纠结于方才那一点古怪,一时颇有种做成了事的骄傲,分别时没忍住两人之间素来的疏远,拍了拍秦鹤隐的肩。
“对了。”
身后秦鹤隐唤他,秦鹤随停住离开的脚步,有些疑惑的回眸。
秦鹤隐的半张面容隐在黑暗之中,一般落在月光下,微垂着头,半扇长睫投下阴影,看不清眼中是何情绪。
须臾,秦鹤隐动了动唇:“您还要回去吗?”
秦鹤隐问出了与大哥一般的问题,秦鹤随默了默,有些苦涩地笑了声:“我就不了。”
他这半辈子都在跟秦鹤邻比,哪怕早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也不想在最后一场比赛中提前认输。
说罢他转过身缓步离开,这次秦鹤隐再没开口留他。
秦鹤隐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秦鹤随远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其实秦鹤随误会了,这些人最近开始向他动手,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协议破灭了。
那陆家小孩过于贪心,最开始只是要他帮忙得个乙等便够了,现在却直接打算将秦鹤隐自己的文章要过去。
而所谓一开始因着他受夫子重视才不怎么动他,也不过是他借着那张协议之外,将秦鹤随推出去以求自保罢了。
秦鹤隐眯了眯眼,所以秦鹤随却一直等到他受欺凌,才开始向秦鹤邻寻求帮助?
……蠢货一个。
就算没有秦鹤邻,他也早想好了办法报复书塾那几个人,秦鹤随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办法让自己少受些罪。
毕竟落到他身上的欺负,秦鹤随可是一个不落都受完了。
一直到周边人都走完,秦鹤隐身边的书童才上前小心翼翼询问:“少爷,我们不回去吗?”
秦鹤隐回过神来,瞬间端起和煦的笑,与他端方温润的脸相得益彰:“走吧。”
左右他也不会再回去了,秦鹤随的死活,与他有什么相干?
他在这家中唯一的亲人现在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