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腕间的手链不住震颤，游魂似是受到感召，脱离那里向着江疑飘来，江疑定定的站住，他很好奇，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样的遭遇才会使游魂呈现出如此状态，随着游魂越来越近，江疑也感觉到周边的气温越来越低，那感觉就像是——寒冰地狱蔓延人间，似要抓住逃离的恶鬼。
说话间，游魂已到近前，江疑刚想开口询问，嘴不知道被谁一把捂住，那人力气很大，连带着他的脚步都后撤了半分，等闻到一股熟悉清冽的雪松香，他方才放下戒备。
十二月伸手一拦，游魂便被困住，他松开捂住江疑嘴的手，试探着问道：“你有阴阳眼？”
江疑摇头。
“那你为何能看见她！”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巡逻，看这条巷子没什么人，想着抄近路去下一条街，结果就看到了”。
十二月看向巷尾蹲着的那个人，他似乎并没有受到这边的影响，还蹲在香烛前虔诚的祷告，但十二月一眼便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他的香烛旁，还放着一碗白米。
他招呼江疑过去看，江疑也好奇的走了过去，刚才由于视线遮挡，他并未看到这碗白米，如今看到，他便也知此人是干什么的了。
“问米？”他用口型问道。
十二月点点头。
据传，七月十五是鬼门大开之时，逝者的亲朋好友会借用神婆的躯体作为连接活人与鬼魂的媒介，此职业也应运而生，最初神婆皆由上了年纪的女子扮演，不过后来有些男子体质特殊，便也从事了这一行，由此便进行了划分，女子为巫，男子为觋。江疑今日看到的，便是男觋。
不过问米仪式，都应是由活人进行祈愿，以巫觋的身份作为载体，与亡者进行交流，但是……
江疑四下看了看，这里除了他和那个游魂，没有其他人。
十二月看他一会在思索，一会又左看右看，忍不住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没有活人，那是谁请求他做的问米仪式”。
“不一定是活人，有些灵力强大的巫师也可以接受鬼魂的请求”，他蹲下身，那人正闭着眼，面色平静，难怪他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了不速之客。
“将他叫醒问问就是了”。十二月说着伸手在他后脑点了一下，那人缓缓睁眼，看到十二月与江疑的时候似乎并不惊讶，他站起来整整衣衫，看上去十分体面，他朝着十二月与江疑深深作揖，但是手势却并不是常用的那种。
接着，男子说话了。
“见过山神大人”。
江疑猛地看向他，这人眉目清澈，眸子亮亮的，看上去没有一丝杂念，面容苍白，看上去命很苦的样子，他手指修长，作揖的时候双手交叠，像是琉璃玉瓶打磨出来的。
“见过……”话刚说出口，江疑急忙打断他，“我就不用了，我一个小捕快，哪就那么金贵了”。
那人朝着他笑了一下，刚才不觉得，这么一笑，江疑总觉得这人和幼年时的十二月有些像。
“在下名为龙之，是一个巫师，今日中元节，想着街上一定会有不少游魂，便进行问米仪式，想了解游魂不肯归家的原因，没想到意外遇见了山神大人”。
龙之……江疑呢喃道，总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他又说不上是哪里怪。
“所以你刚才，是进入了她的幻境中”，那个残缺的游魂此时还被十二月困着，听到有人提及她，便侧头看向了这里。
龙之点头，“这位姑娘很可怜，不过我刚才也只看到微末，还未窥见全貌”。
“其中有何不妥？”江疑问道。
“这位姑娘的死因不同寻常，怕是有妖物作祟”。
十二月蹙眉，其实他看到游魂的第一眼也有这种猜测，毕竟她的灵体像是被什么吞吃了一半，若是寻常死亡，定是无法呈现这样的效果。
“那不如再看看”，江疑提议道。
十二月也正有此意，他捏出幻境，将江疑、龙之和游魂都摄进其中，在众人进入的那一刻，十二月将手伸进了游魂的身体，此时，幻境便与游魂之间出现了连接，他们看到的，都是女孩的经历。
半个月前的深山之中，蝉鸣声不绝于耳，穿梭在树林中的两人气喘吁吁，在这杳无人烟的深山中听上去格外突兀。
夏夜的晚风犹如寒冬时节的火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文哥，我们现在是不是离得很远了”。女孩似乎走不动了，拉着对方的手停了下来，扶着一旁的大树艰难的喘着气。
“嗯”，文哥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又拂去女孩额头上的汗珠，动作轻柔，嘴角还噙着笑。
女孩也红了脸颊。
“阿照，都是我连累了你，害得你千里奔波，不过我听人说，这边的风景很好，不远处的县城民风淳朴，我们一定能在那里定居，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把我们拆散了”。
“文哥，这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死在那个窑里了”。阿照靠着树坐下来，“走之前我偷偷去过那个窑，林林就是被送到了窑里，他们都说窑里的人过的很好，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她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文哥，林林死了，我看到她的尸体了，我知道，如果我不走，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文哥抱住阿照，许诺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绝不会让你步林林的后尘”。
歇了大概一刻钟，阿照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二人继续朝前走，虽深山路远，但爱人在侧，似乎这路程也不那么难捱了。
天微亮的时候，二人走到了小溪边，阿照掬起一把水洗了洗脸，文哥则是去附近摘果子，二人坐在溪边吃着果子，听着水流潺潺的声音，只感叹岁月静好。
可深山的啸鸣惊扰了这份美好，阿照惊恐地起身，询问文哥，“我是不是听错了，文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文哥亦是一脸惊恐之色，阿照知道那不是错觉。就在她还呆愣的时候，文哥一把抓住她就开始狂奔。
人对于未知的恐惧总有规避的习惯。
跑了不知道多远，阿照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身后也没再响起那个声音，就在二人以为安全的时候，阿照的身后却出现了一道白影，下一秒，只余一地落叶以及山谷中回荡着的——阿照的尖叫声。
“阿照！阿照！”
接着幻境中的画面一黑，等到再次浮现场景时，阿照已经成为了游魂，她拖着残损的躯体飘荡在街巷之中，直到被龙之发现。
幻境到此截止，众人回到了巷尾，十二月将阿照放出来，又伸手在她眉心点了一下，阿照身形震颤，迷茫空洞的眼神逐渐找回光亮。
“你叫阿照？”十二月问道。
她点点头，“我的名字是双照，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是我的爱人，叫文宿，我们逃离家乡来到此地，却不知被什么给……后面我都不记得了。”
江疑咦了一声，十二月侧头看他，他解释道：“幻境里双照姑娘被什么东西给掳走了，但是文宿并没有，那他人呢？”
龙之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提及刚刚一闪而过的白影，似乎长着毛发，像是什么野兽。
“那就更不合理了，若是野兽怎么能速度那么快，再说了，没道理抓一个留一个啊！”他托腮思索了一会儿，“最近半个月，县衙里好像没有外来人口的登记记录，也就是说，文宿根本就没来这儿”。
“他跑了”，双照突然恶狠狠的开口，“我被抓走后，他没有救我，也没有来这儿，他一定是跑了，他背叛我，欺骗了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最后那句话尤为刺耳，话音刚落，双照的身边开始聚拢黑气，龙之见状惊道不好，“她要变成厉鬼了”。
十二月不慌不忙，反手扔出一个锁妖笼将双照困在了里面。
“这……就是锁妖笼。”龙之的问题很正常，但江疑注意到他的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东西有点不自在，甚至说——恐惧。
不过江疑好奇另一件事，他轻轻推了推十二月，“这东西你有多少个？”看上去还挺好看，又挺有用。
“应有尽有，你也想要？”
江疑一听他这么说那就不客气了，一个劲的点头。
“你又不是我徒弟了，我凭什么给你”。
说完他转身问向龙之，“今夜你可有其他安排？”
什么？江疑一听这话可就不高兴了，‘十二月该不会对这个龙之有什么想法吧！不对啊，龙之是像十二月，又不是像浮霄，十二月凭什么对他有想法’。
“在下无事，山神大人可是有什么指示”。
“街上恐怕还有其他游魂，我需要你的帮忙”，他让龙之伸出手，在他手上划了一道灵纹，“这是锁妖笼，若是看到游魂，将他们抓回来即可”。
“好”，龙之应下后便转身离开了。十二月刚要走，却发现江疑还站在原地，“你不走？”
“走？去哪儿？”
“你今晚不是还有巡逻，蛮蛮呢！”
说起蛮蛮江疑就来气，这时候罪魁祸首还好意思问，他伸出食指点在十二月的胸前，“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不是让他来监视我的，不对，是折磨我的”。
“怎么了？”十二月并未阻止他的脾气，反而笑着问道，
“你弄个一体双魂的在我身边，时不时两个人在我旁边说话，吵得要命，再不然就是一个不说话，里面那个说话，我还以为撞了鬼”。
十二月抓住他越戳越重的手，解释道：“蛮蛮是我的坐骑，最近几天鬼门大开，不太平，他跟着你也是为了保护你，毕竟……你只是个凡人”。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到了江疑的神经，他慌乱的抽回手，“对哈，我就是个凡人，但我能自己保护自己，你，让他回去吧！”
十二月看着空了的手，残留的温度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
“你不好奇为什么他叫我山神大人吗？”
“不好奇！”
“你知道？”
“你那么厉害，连蛊雕长右都能一击毙命，早就知道你肯定不同寻常”。
十二月微微俯身，凑近他的耳边，“其实之前我就想问，我从未跟你提过那只猿猴是长右，你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江疑猛地转头，脸颊擦过十二月的唇角，他飘移的眼神被十二月看了个干净。
江疑一把推开他，“我又不是傻子，之前都见过蛊雕了，知道还有其他妖怪也正常啊！再说了，海上长右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了”。说完他立刻跑走，也不知是心慌还是怎么，踩了十二月一脚他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