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开始疏散，江疑穿梭于其中，夜风明明温暖燥热，吹过江疑的心头却留下一股寒意。
他鬼使神差的走到桥上，桥下的河灯只剩下三两个，在夜色中摇曳，像是被月光吻过的火种。零星的顺着水纹褶皱向前滑行，薄纸糊的灯罩晕开了一圈圈暖橘色的光，边缘模糊，像是要融化在河面上。晚风拂过，灯芯微微摇曳，带着江疑的心也飘移不定。
刘捕头找到他时，他正在发呆，对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也想放河灯，便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臭小子，今夜巡逻结束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走，哥带你去放河灯。”
江疑回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售卖河灯的摊位前了。
“刘捕头，给你留出来的河灯”，摊主笑着从身后拿出了两个材质粗糙但做工精美的河灯，“你之前说的人原来是江捕快啊！”
江疑闻言很是诧异，刘捕头乐呵呵的将河灯塞到他手中，又递给他一支笔。
“快点，想写什么”
江疑拿着纸笔却无从下手，刘捕头看出他心事重重，大手一搂，把江疑圈进了怀中。
“昨天我家那口子就跟我说了你有心事，怎么，看上哪家姑娘了，跟哥说，让你嫂子给你提亲”。
“不是”，江疑尴尬的笑笑。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行，你不说哥也不问了，我可是让人家特意给你留出来的河灯，有什么心事都不要紧，写到上面，心愿能成，忧心的事也会随河水漂走的”。
江疑看了看手中的河灯，转头笑道：“好，谢谢刘捕头”。
“害，谢什么，大家同在县衙当差，就是一家人”。说完他大手一挥，自己的那张纸上就出现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江疑辨认了半天，勉强认出内容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江疑怔愣，连一个县衙捕头都知道天下太平有多重要，自己又怎么能囿于情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失笑着摇摇头，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一行字。
愿大荒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将纸折好之前，他想了想在背面又加了一行字。
愿十二月永远快乐，履行自己的职责。
写好后，他将河灯放入水中，看着河灯摇曳飘远，他飘忽的思绪也终于找到了应存之地。
与刘捕头分开后，他本想回家，却转头在桥下看见了龙之的身影。对方半具身体隐匿在黑暗中，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察觉到江疑的目光，龙之走了出来。
“你不是去收游魂了吗？怎么在这儿？”
“收得差不多了”，龙之翻手亮出锁妖笼，“有件事情很好奇，便想来问问你”。
江疑警惕的后退一步，此时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若是龙之此刻发难，他倒也不担心。
“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况且……”他嘴角上扬，“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对吧！风神大人”。
江疑脸上的恐慌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高傲、睥睨众生的神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家中祖辈在千年前就从事通灵职业，代代相传，我自然是知晓山神陆吾与风神浮霄之间的纠葛，说来，先祖还曾受过二位恩惠，所以风神大人也不必忧心，我不会说出去”。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不完全是，自我出生那日起，便有人断定我是先祖后灵力最强的孩子，随着我慢慢长大，有人发现我竟与传闻中的山神大人有些相像，今日我的出现，确实只是巧合，不过你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你身上不同于凡人、不同于妖族、不同于普通神族的特点”。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江疑一向隐藏得很好，不然也不能在人间匿藏千年。
“风神大人别惊慌，这是我身为巫觋特有的能力，比神还要强的能力”。
江疑本还在担心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自己的灵力受到了影响，万一被十二月发现就不好收场了。如今听他这么说，便也稍稍安心。
“现在确认了我的身份，你想干什么？”
“风神大人不是在千年前就陨落了吗？为何，如今您却站在这儿。而且看起来，山神大人似乎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好像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很好奇，还望风神大人能解答一二”。
“没什么可好奇的，我确实已死，不过你们似乎忘了，我的真身乃是天地初开的第一缕清风，如今也不过是借风化形，至于出现在陆吾的身边，只是因为我闲得无聊，想看看这个曾经的徒弟有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龙之笑道：“风神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关心天下苍生，也是，毕竟是上古神祇，哪会为了儿女私情抛下大任，不过我也奉劝大人一句，您不该出现在山神大人面前。否则，千年前的境况必将重演”。
他虽然笑着，但江疑总觉得那笑容太过刺眼。
“游魂已经收齐，我还要去找山神大人，风神大人可要与我同行”。他扬了扬手中的锁妖笼，不知怎地，江疑总感觉这人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衅。
“不了，我还要回家，还有，在陆吾面前，不要叫我风神大人”。
“这是自然，毕竟以巫觋一族的使命来说，也不会允许您还活着这种事发生。”
江疑突然有些好奇，“若是我承认现在的就是我的真身，你又会如何？”
龙之正色道：“若是您的真身或是您的灵识游于世间，拼尽全力我也会将您杀死。”
蝉鸣声顺着风吹到江疑的耳中，他的影子以每秒一微米的速度逐渐向黑暗中沉沦……
一夜无眠。
江疑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踏进了县衙的大门，打个哈欠的间隙，被王婶扯了过去。
“嫂子，这么一早干什么呀！”
“老刘找你，好像是有什么任务要安排你去做。”
“啊？”江疑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眼角都泛起了泪花，这局面，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王婶上赶着给人家牵红线，把人家小伙子逼哭了呢。
“有任务安排，也不应该您来和我说呀！”
“我这是给你提个醒”，她将江疑拉到大门外，“早晨我看陆大人来找他，说是点名要你去干什么，陆达人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那脸白的呦，跟抹了一缸白面似的，我觉得那小子不怀好意，看上去就不像好人，我约摸着，肯定不是什么好活。”
江疑觉得他这是小题大做了，十二月身边那人，听描述应该是龙之，叫他去办事，估计和游魂有关系。
“真有任务安排给我，我也不能不去啊！”
“哎呀我知道，提前给你通风报信就是让你做个准备，别让人坑了”。
呵呵……江疑心里嘀咕，又不是第一回被坑。
王婶说完就溜了，江疑走到后堂去找刘捕快，果不其然看到了三人的身影。他眼角的泪痕还没有消去，红红的眼睛加上眼角的泪痕，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怎么了？”十二月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在他的视角看来，江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甚少见浮霄哭过，如今这幅样子，简直和那时一模一样。
江疑又打了个哈欠，刘捕头最快反应过来，寒暄道：“你昨晚没睡好，怎么困成这样”。
哪里是没睡好，根本就没睡好嘛！
江疑揉了揉眼睛，“没事，要是有任务安排我能去”。
“你这……”刘捕头有些担忧，“真的行吗？”
江疑抹了把脸，斩钉截铁地说，“行”。
刘捕头一把抱住江疑，乐呵的转头，“我就说我们江疑靠谱吧！”
他搭在江疑肩上的手落在十二月眼中尤为刺眼，恨不得现在冲上去给他扒下来。
江疑其实注意到了十二月幽暗的神色，也注意到了那人有些苍白的嘴唇，不过他现在想通了，不仅放任刘捕头的手搭在他肩上，还转头乐呵的跟人家说话。
“刘哥，什么任务啊！”
十二月手握在桌角，青筋暴起。
哥？他还叫人家哥！
“任务到时候陆大人给你安排，接下来的一周你就跟着陆大人吧。县令那边我已经帮你说好了，他可说了，任务一定要圆满完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江疑嘴角抽搐，这……就把自己卖出去了？
“过来坐”，刘捕头走后，十二月咬牙说道。
江疑走过去的时候瞟了龙之一眼，对方也正在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神却似乎在提醒他不要忘了昨天说过的话。
“不知道陆大人有什么吩咐”。
十二月将锁妖笼放在桌上，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嘶吼声。“这是我与龙之昨夜收到的游魂，所有的游魂都是残损的状态，他们的幻境中无一例外都出现了那个身长白毛的东西，不过都是一闪而过，看不清本体”。
“这怎么，都是女孩子？”
“那东西似乎只吃女子。”
江疑啐了一口，“本来女子就生存艰难，这群混蛋还专盯着人家不放，连活下去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龙之看出他的生气，安慰道：“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尽快将妖物铲除，这样才能避免更多女子受害”。
“嗯”，江疑一把拍在桌子上，“想问什么？”
“山神大人想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龙之补充道。
“我？我能有什么看法，你们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巫觋，连你们都看不出来，我一个小捕快能做什么？”
“浮霄！”十二月有些愠怒。
“别这么叫我，你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江疑此刻也气的不行，十二月这么一叫他，他就更烦。
“好，江疑！这是数十条人命，不是儿戏”。
“我说的是实话，你想让我说什么？或者说，你觉得我能说什么？”
龙之眼见气氛有些紧张，忙出来打圆场，“江捕快别动气，我们的视角都非凡人视角，以你办案的经验，你对此事有什么疑问或看法吗！”
该说不说，虽然江疑不太喜欢龙之，但这人说话确实比十二月中听。
“我有一个问题，所有游魂的死前幻境你们都看过了？”
“是的”。
那可要耗费不少灵力，难怪十二月看上去不太好。“他们的幻境中都出现了那个白毛怪物，那他们失踪的地方呢？有没有什么规律。”
“没有，有的是在山里，有的是在河边，还有的就是野外乡道”。
“没有县城里的？”
这话一出，龙之也注意到了，“确实是，所有的失踪地点无一例外都在城外，有些人甚至是刚出城不久就被抓走了”。
“那说明县城里有东西，他不敢进来”，他看了一眼十二月，“这些游魂当中最早死亡的是谁，是什么时候？”
“最早一个大概在一年前”。
“一年前……”江疑将手撑在桌上，托腮思考。一年前十二月还没有来到这儿，他也没有，那么县城中有谁会让这东西这么害怕？
“你想到了什么？”十二月问道。
“若说是近半年出现的失踪，还可以理解为那东西怕你而不敢进来，但是一年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不是什么都没有，有凤皇在”。
“凤皇？”
十二月点头，“她是掌管大荒南山部的拘妖神，平时就待在县衙里。”
“那就难怪了，这个凤皇厉害吗？”
“也算是上古神兽，一般妖兽在她面前会受到天生压制”。
“那说明，杀人的这个东西，灵力没有那么强，起码他是打不过凤皇的”，他转而问道：“那你怕什么，收了他不就是了”。
“你说的轻巧，现在连对面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儿。怎么收？”
江疑略一思索，“那东西有尾巴吗？”
“尾巴？”龙之想了想，“似乎有”。
江疑大致有了猜测，他走到门口，指了指西北方，“那边……有一座山”。
“山？”龙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青丘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