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胸口起伏不止,只得撑开迷乱的双眼,尽力分辨天子所言,竟觉这番话十分通顺。天子身上诸般矛盾异状、所言所行悖乱无稽之处,据此便都能解释通了。
可眼下他无暇再多斟酌,忍不住神魂颠倒又去抓天子脚踝:“求陛下开恩,臣着实遭不住……陛下先替臣解此燃眉之急,旁的事容后再说……”
“滚滚滚!”天子抬脚将他踹到一旁,“帐还没跟你算完呢,别挨老子!你不是能自己解决吗?”
能是能,可人一旦尝过了精食细脍的美味珍馐,寻常饭菜便再难下咽。与天子骨肉交融的极乐,岂是潦草自渎所能替代。
见天子下地要走,王莽扑上去抱住他腿苦苦哀求:“陛下留步,留步!求陛下……陪陪臣也好……”说着竟褪下裤儿,一面抱着天子胫踝又亲又蹭,一面做那辱身自亵的丑事。
这么一个骄矜自重、十分要脸的人,如今沦落到这般形状,刘傲亦非铁石心肠,哪能忍得下心,便咬住下唇背过脸去,酡颜默许他干那勾当。过了许久,王莽终于忙完交了差使,这才挣扎着起身,含泪以衣物擦拭地上狼藉。末了伏在地上哑声道:“臣莽叩谢陛下不罪之恩。陛下旨意,仍作算否?”
禅让的主意,是刘傲苦思已久、能同时保全他与王莽二人的兼美之法,不应受今日这场闹剧影响。于是他点头道:“皇位朕给你一半,往后你如何打算,全凭你良心。”王莽躬身捂脸,止住抽噎,而后叩拜道:“臣愧不敢当,今后便是舍出这一身卑微贱骨,只盼能为陛下稍稍分忧。”言罢起身掉头,迈出蹒跚一步。
“站住。”刘傲喝住他,“深更半夜的,你往哪里去?”王莽垂头应道:“臣回府收拾更衣,即往署中传旨、预备早朝去也。”
长时间缺乏睡眠,纵是正常人,情绪也难免出大问题,更何况是王莽这样的精神病患。刘傲鼻孔出气,摇头怨道:“你不睡觉吗?这黑天白夜的连轴转,你那病能好得了?给我回来!”于是拽住他衣袖,硬把他拖回榻边道:“哪儿也别去,在这儿睡一觉再说。”
王莽一身龌龊狼藉,实在没脸再上龙榻,刘傲却毫不在意,见他不动,便掰着他肩膀,强把他按回铺盖里。“睡,给朕好好睡!”说着吹熄灯盏,自己也和衣躺在他身边。
才将天子从死门中拽回,劫后余生的王莽也着实身心具瘁,便含泪揽过天子腰身,闷头阖上倦眼。
次日天子竟早起临朝,当堂抛出重弹,说汉室为尧帝之后,应仿尧禅位之美德,要将统帅万民、治理天下的帝位禅让于王莽,自己仍作继承汉家宗庙、事天应命的天子。群臣有的咋舌错愕,有的早有预感,千秋万岁殿便吵成一锅沸水。王莽再次谦辞不受,以头点地任夸任骂,硬捱了一两个时辰。
复又一日,天子请出传国玉玺,当着群臣之面传于王莽,王莽自然又是惶恐不受。连续两日,加上前次刘向奏请他效法周公摄政一议,如此便已完成“三请三让”之礼。
三日后恰逢上吉之日,在不久前才自大火废墟里重建的高皇帝灵殿中,王莽从礼官手里接过禅让的策书,又由天子亲手为他戴上帝王冠冕。一番庄重恢弘的钟鸣礼乐后,王莽正式登上皇位,虽谦称“代皇帝”,却与天子平坐,共奉王政君为皇母、太后。汉家尚火德,天子服黑红两色;火生土,土德色黄,皇帝王莽因此着黄袍玉带。两人一黑一金携手登坛祭祀上天,画面竟十分堂皇美好。
自此刘傲再没有过问朝政的压力,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个无忧无虑的吉祥物。唯一的责任与使命,是为王莽调养治病。
他不敢让王莽再沾那些副作用不明的神奇草药,只从科学饮食、调整作息入手,每日吩咐御膳为他二人准备荤素搭配的营养餐食不说,还督促王莽早睡早起,夜里亥时一敲,他便夺下王莽手中奏卷,硬把人推上龙榻、塞进被里,手动替王莽阖上眼皮。
规律的有氧运动也有助于恢复精神健康,刘傲将大学体育课上学的二十四式太极拳和八段锦悉心传授给王莽,还时不时领他绕着未央宫墙跑两圈。班昭仪一手按摩穴位、放松头颈的本领,也被他学了过来,常拿王莽练手。
如此这般努力了数月,天色转凉之时,王莽找他“解毒”的频率已由一日三次转为早晚两次,脑中幻听出的仙人,也有日子没在耳边聒噪了。这样的成效令刘傲大为振奋,他不禁顾盼自豪、飘飘然起来。
这日王莽罢朝归来,刘傲已洗浴清爽,盖在锦被里等着为他“解毒”。王莽除去被寒气浸透的外衣,才掀开被,便被刘傲拽得躺倒、翻身骑跨而上。
“嗯,嗯,总算有点腮肉了!”刘傲两手揉搓他脸颊,弯眼笑道,“接下来把你的乃至也练大一些!”说完仰面得意哈哈起来。
王莽两手钳住他腰身,目光中邪火窜动,却舍不得错过他神采飞扬的鲜眉亮眼,只呆呆望着他,嘴角微扬。
“哦?莽子哥如此淡定?看来药性已解,朕可功成身退了。”说着刘傲抬起一腿,作势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双臂一合,圈住腰身。“坐稳别动,我来。”王莽口呼热气,才要动作起来,却听外面传来喧哗人声。
“臣有要事面奏……陛下,陛下!”刘歆着急忙慌的声音传来,刘傲拍拍王莽脸颊,翻个白眼道:“叫你呢,又来了。”王莽闭目咬牙,鼻中长出一口气,沉声道:“不必理他,无甚大事。”
“诸侯王制不合古礼,乃暴秦之伪制;因循周礼,应改制五爵:侯,伯,子,男,附城……”刘歆犯起毛病,见无人搭理,竟兀自高声直抒己见。
王莽上位后迫不及待地施展抱负,接连颁布敕令,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刘傲对此一点儿也不意外。王莽的智囊团——那班突然得志的儒生,竟比他更激动振奋,其中又以刘歆最为来劲,三天两头跑来找王莽咋呼他新想出的主意。
刘傲颇不耐烦,起身扒拉开王莽,没好气道:“烦死了!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你能不能让他别折腾了?什么都‘不合周礼’、什么都想改,到头来,该管的事顾不上,百姓的日子过不好,你改这些有什么用?抓主要矛盾懂不懂?你这辈子能把土地改革这一件事折腾清楚就不错了。”
原以为天子是因被打断好事心生怨怼,听罢这一番话,王莽却突然瞠目怔住。这些问题与弊病,近来他已有隐约感觉,却总沉浸在弊旧革新的雄心壮志里,难以清楚洞观。原本糊涂懒散的天子,仿佛天降神通一般,几句话便令他眼前迷雾散尽,豁然亮堂一片。
王莽跪在榻上,认真求教道:“依陛下所见,何为‘主要矛盾’?又如何能抓住这‘主要矛盾’?”
这你可问对人了,刘傲挑眉心道,高考咱猜中的就是这道大题,要不然可考不上本科。于是便耐心将历史上王莽改制失败的根本原因和历史教训,条分缕析给他讲了一遍。
从午前讲到午后,又从午后聊到深夜,王莽身上的“药毒”竟一整日未曾发作。
(正文完)